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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日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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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山雪渊一如路西法记忆，承载着永远的银辉，白雪皑皑的山巅悬着一层幻梦似的，日暮的辉光。山脚下衔接圣泉的溪流闪烁着粼粼的银色波光，波尖上踩着夕阳洒下的，金橙的余辉。
此时正是天界的日落时分，燃烧的赤霞挥霍着将尽的白昼最后的烂漫，蓄满滚滚的浓情蜜意。
路西法并没有急着赶往圣殿，而是放满了速度，不急不缓地飞向矗立在霞光之中宛如圣堂的五重天主城圣珀伦佩尔图书馆。
这座天界最大的图书馆藏书阁中依然记载着他堕天之前的卓越功勋与荣耀，只是那些只属于曾经的御前天使长而不是现在的路西法。
但是在天界新生的年轻辈天使当中，不乏有将现在的撒旦和曾经的拂晓星君潜意识当做两个个体看待的孩子，所以曾经的天国圣君，依然是他们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偶像。
屹立于晚霞中恢弘古老的建筑，沉淀着岁月的缅怀与无尽的回忆，最容易牵扯起怀古悯今的慨叹。
路西法收束翅膀落在图书馆高耸入云的尖顶上，放眼一望阔别多时的故乡。
在这瞬间，他的眼底竟也有一抹隐晦的惝恍。
因着圣灵之记的归回而再现的全部记忆，像洪潮一般在他的胸口滚涌。
就如他曾经在这座图书馆的禁籍馆藏室里，早有预谋的撞见父神，又与他一同前往雪渊山巅。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向父神表明心迹，也是父神第一次不容置喙的将他的念想否决。
然而这不易察觉的情愫很快被掩下，抖擞的羽翼渐渐散放出曾经的圣光。
他深谙父神不会轻易改变既定的戒律，天界圣珀伦佩尔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永远只有上午半天。因此现在，没有天使会出现在这里。
他展开此刻以幻形术重现的，曾经的圣光六翼。
他以天国圣君的姿态从穹顶的最高处向下滑翔。
鎏金的长发尖端染着夕阳绯红似火的光芒，仿佛在呈色纯绝的金箔上倾泻一汪融化蒸腾的锻铁。
然而当他足尖落地的时候，感到有一撷不是自己带起的清风，温和的拂过面颊。
微微一愣，路西法下意识偏头，他手臂上只留下了灵羽织成的浅金羽衾了。
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他并没想到此刻有什么原因会导致圣灵突然暂回虚无。
就是这时候，由翡铜打造的图书馆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这种由阴山出产的翡铜可以轻而易举的隔绝灵波，被广泛的用于图书馆的建设之中，为借阅者提供不受干扰的阅读空间。
而当大门开启的瞬间，路西法感到了突然泄露出来的，他很熟悉的灵压与灵波。
他在心中是有些讶异的，虽说他是和玛门开过玩笑，但没想到自己还真能碰上。
他向矗立的巨门走去。
当他的指尖触到翡铜大门的瞬间，门自己向内缓缓敞开，发出庄严神圣的低鸣。
从里面出来的天使和路西法两相对视。
同是鎏金的长发，一者此刻圣光六翼，一者金翡六翼。
仿佛自古迄今的时光，在这顷刻间穿尽苍凉。
“你……”米迦勒张口欲言，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都无法言说。
此刻这般光景，就仿佛默示不在，时光倒流，曾经的天国圣君依然帷幄天堂，睥睨众生。
比之路西法，米迦勒是真的震惊到不知所措。
那一刻，路西法觉得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茫然无措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率先搭话：“好久不见。”
“路西法……是你，竟然……是你！”
“一向来处事冷静的你，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不过我挺意外的，你知道我会来？”
当最初的茫然褪去，米迦勒慢慢垂下头：“父神传我御令，说今日日暮有贵客到访，要我来此处等待。”
“呵呵，果然如此，他早就知道了啊。”路西法了然于心地微笑，“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这番前来的目的？”
米迦勒依然低着头，长久未言，但路西法可以看见他慢慢单手成拳，并渐渐握紧。
“看来我的脸对于现在的天界来说，确实有点太过于刺激了，连你都招架不住。”
“我确实不知道拿什么心态对你！”米迦勒闻言倏而抬头，在他再一次直视路西法的时候，他的瞳孔变的如同金日，燃烧的光丝从中心向外散放。
他原本蔚蓝的瞳色此刻竟被逼出虹膜，浸入眼白，此刻他的眼睛，像极蓝色的苍穹之中金日高悬的景象，透明的金色光丝甚至流出了他的眼睛，逐渐在他的额心形成第三斑瞳。
路西法着实吃了一惊，他侧身避过他的视线，立刻向后飞出一段距离。
“没想到啊，你竟然又开日瞳瞪我！”
光耀圣者米迦勒，持赋万物生气的日之瞳，若被日瞳所视，只要存留一丁点生命力的，草木就可瞬间生发，幼胎即可顷刻成体，然而这催生万物的眼瞳，却绝不可随意开启视物。
若能让将死之物恢复生命力，就可让健康的生命失控疯长。
可以说米迦勒在领受了这双与金翡六翼同来的日瞳时，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开眼过，甚至天界没有一个天使知道日瞳的存在。
当然唯一知道的那位，已经堕天了。
“路西法，如果你圣光之翼尚在，日瞳对你，无足轻重。”
米迦勒闭上了眼，再张开的时候，被逼出虹膜的蓝色已经消退了，他的眼睛已恢复寻常。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开日瞳的。”
路西法显然并不在意，他飞回原地：“嗯，理解，毕竟曾经那一次，你也不是有意的，不过情绪太过于激动，以至于突破临界点，日瞳才会突然开启。”
“你别说了……”米迦勒的神情不能单纯用复杂来形容，这位素来鲜有把爱憎明明地在脸上摆出来的，当今的御前天使长，此刻却如此鲜明的把这两种情绪毫无保留的呈现。
“我不知道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恨自己无能为力，我从没有想过再见到你。”
“你竟然这样直白的说恨，米迦勒，这不像你。不过你绝不是无能为力的，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击败了我，将我遣下地狱。”
“可笑，你我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击败你的根本不是我。我不明白，为了萨麦尔他们的事情，为了那些你不该此而动摇的事，为什么你要把父逼到这个程度？明明你爱父神，你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爱他，到你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液。但是你却背叛了他，背叛了天堂，背叛了曾经如此敬仰你的我们。”
“为了萨麦尔他们的事情？”路西法微微眯起眼睛，“米迦勒啊，我以为最该明白真正缘由的，是背负神印的你。所以那时候，我会那样直白的问你，你是否愿意随我堕天。”
路西法觉得米迦勒的日瞳隐隐有再一次开启的迹象，他第一次开瞳，正是他问了他这句话的时候。
圣德公平正义的御前天使，他确名副其实，就算窥到足以让天使堕天的真相，他终究没有堕落。或者，其实他也并没有窥尽全部。
不过这一次，日瞳终究是没有再度开启。
“我只是隐隐约约的偶尔看见一些零断的残片，知道父神剥离了一部分世界历史的事实，而那些事情，多与你有关。所以我知道，你早就辜弃了父神对你的厚爱，以至于他不得不如此为之。”
路西法没有反驳，虽然米迦勒知道的只是万事表象，但他所言，字字亦真。
“你们应当恨我。”他这样微笑地回答。
“你心里明白，现存的御前天使，没有一个能打心底恨你，就算是乌利尔，也不能。”
“不，那我是真的没想到。”
“……”
他们突然都无话可说了。
路西法堕天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知情而尚在天界的天使已经寥寥无几。
“你这一趟来天界为的什么？”
“既然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你不用知道。”
很有默契的，他们都不再谈论曾经的话题了。
路西法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上羽织，却把眼角的余光留给了米迦勒。
这位现今的御前天使长看上去终于完全从初见路西法的震惊里恢复寻常。
“父神向来点到为止，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的责任。”
“上次你们私闯魔界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也请你把我当做空气一回吧。”
“这怎么可能，上次再怎么说我们只是在第一狱徘徊，而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五重天！”
“梅特塔隆可是直接冲到了我魔殿里来找我呢。”
“……”米迦勒被噎了一下，但旋即他就反驳，“那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拉斐尔在魔界失踪了。”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情，以诺当年，是怎么受的伤？”
米迦勒神情中透出警惕的成分。
“你应该知道鬼王别西卜遇害了。”
“嗯，这件事情天界高层都已经知道了。”
“那么你最好和我详细说说当年的以诺受伤时的情况。”
米迦勒微微皱起眉：“你们果然在怀疑天界，所以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是的，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在弄清楚凶手的真正身份前，魔界会严格封锁一切可能造成双界摩擦的消息。”
“当年救回以诺的是我，但我也没有直接看见当时他怎么受的伤。不过后来以诺在照雪渊冰晶的时候看见了与他永世纠葛的人，而当时他说重伤他的正是冰晶中映出的那个。”
“他长什么样？”
“他一头蓝色长卷发，眼睛很奇特，我从来没见过，瞳孔是金色的，虹膜是红色的，眼白是黑色的。他笑的很瘆，脸上沾着血，有四柄特别尖长的獠牙，指甲也很长，红色的。另外他的上唇线是黑的，嘴唇很薄，皮肤很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但除此以外，就和普通人类差不多了。”
“没有翅膀也没有尾之类的？”
“没有，雪渊冰晶照出的一定都是原型，这你是知道的。”
“看来果然是他。” 路西法对照玛门的描述，很快将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谁？”
“你说的这个不人不魔的家伙，不就前还光顾了一趟地狱，被玛门追着打，但被他逃了。”
“……”
“那你知道以诺现在的情况吗？”
“以诺十四年前只身前往红海搜寻拉斐尔，至今还没有音讯。”米迦勒显得有些困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以诺？”
路西法寻思了一下才说：“单独告诉你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全面封锁的，暗杀别西卜的嫌疑凶手正是以诺。”
“什么？！”米迦勒瞪大眼睛，“你们这是含血喷人，以诺和你们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去暗杀鬼王！”
“所以我们才封锁消息，以诺小的时候……”路西法突然住了嘴，父神肯定不会对天界公开以诺的身份，他刚刚那句话可是差点说漏嘴了。
“以诺小时候怎么了？”
“咳，其实我想说，从我的角度，也不太相信他是凶手。但是呢，毕竟有些事实需要解释。”
路西法指端打开一个小型空间魔法入口，从中取出了染血的金羽：“该隐都指认过，这确实是以诺的血液，而这些羽毛是萨麦尔在刺杀现场发现的。”
米迦勒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羽毛，随后瞳孔剧烈地一缩。
他心情沉重地将羽毛还给路西法：“那么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
“我来取灵潭圣水。凶手做的太天衣无缝，现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线索，我需要重现过去。”
“……”
“我有这个权能，但我需要灵潭圣水。”路西法说的非常淡然。
“路西法，你究竟……”米迦勒欲言又止。
“你想说这种超越生命领域的事情，为什么我非要涉足吧？我已经说了，我有涉足‘神’领域的权能。”
米迦勒感到当路西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有一种东西非常明显的散发出来，如果非要说的话，和圣子弥赛亚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会流露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那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神威。
“……那么，你需要我替你取来圣水吗？”
“不必了。”路西法别有深意的笑了，“不过为了感谢你刚才告诉我当年以诺的事情，我也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你要告诉我什么？”
“如果你们最近有接收到一个不懂天语的炽天使，他的名字叫犹菲勒。”
“为什么你知道这个？！我们确实接收到了一个，加百利在天山捡到的，现在由他照顾，他是谁？”
“他是娜塔莉亚和然德基尔的孩子，出生在魔界，但不久前阿撒兹勒告诉我，他从魔界消失了，至于他怎么上来的天堂，谁也不知道。”
“他们的……孩子。”米迦勒眼里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神情，“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加百利。”
“另外还有一件事，从那以后，父神有没有和你们提过圣子弥赛亚？”
“子神下界收集失散的生命果，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也是加百利。”
“嗯，那就对了，我来这里之前玛门刚刚来报，说该隐在红海发现了圣子遗骸。”
“路西法，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很可惜，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不然一定会很好笑的。当然如果你非要当成是笑话，我也没办法。”
“……”
“我是认真的，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亲自去看看。”
“谁……”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该隐似乎判断，杀了圣子的，是以诺。”
“……这不可能。”
“我知道，但证据同样是他染血的羽毛，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去接手弥赛亚的遗骸呢？”
“父神竟然……完全没提起过这件事。”
“你要去请示他吗？”
米迦勒摇摇头：“不了，既然父神没有直接说，而让我在这里碰到你，就是借你之口告诉我，我会直接前往红海接受圣子遗骸。”
“那最好，那么我就去取我需要的东西了。” 路西法缓缓转身，一绺金发滑落，静静地垂在他胸前，他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回头，“最后还有一件事情要转告你，有一些麻烦的东西，跟着我一路闯入天界来了。”
“……什么东西！”
“解决这些事情不是你们的责任吗？”路西法笑的不怀好意，并带着几分揶揄。
米迦勒有些懊恼，果然他就不应该指望魔王能真的好心好意帮他们。
不过米迦勒此时对路西法口中的，被他引来的麻烦并没有那么在意，他相信梅特塔隆在这方面不是吃素的。他当然更在意红海的圣子！
“好吧，我们自会调查清楚的，但是你，不会动些其他手脚吧！”
“如果游览一番曾经的故土属于‘其他手脚’的话，那就是有了。”
“……”米迦勒被噎地无话可说，不过既然魔王说了他不动手脚，那他确实可以相信，路西法不屑于说谎。
他默默转身展翼，他明白自己从来不擅长对付路西法，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无论是怎样看似随意的谈话，字里行间却永远充斥暗示彼此身份地位立场的信息。
他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如果抛开了身份、种族和一切这个世界的外在与内在的隔阂与束缚，他们应该还是能够畅所欲言的老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
生物有着一种微妙的特性，绝大部分的物种之间会存在或敌视或疏离或彼此无视的情况，总是会对与自身不同的生命体怀揣一种无意识的戒备，即便在人类这一个物种之中，人种间也存在着种族歧视的现象。
不同的坚守信念、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处事之道，不同的思维方式，当这些看似可以求同存异的琐事将差异扩大到不容忽视的程度之时，彼此的不合就产生了，即便可以容忍一时，但随着时间的积累，裂痕会越来越大，距离会越来越遥远，直到最终破碎得一塌糊涂，再难以修复。
而外在的隔阂正是来自于这种生命体无意识的本性，若是真的想要消除这种与生俱来的隔膜，也许方法只有一个，但也唯有这个，米迦勒不敢想象——当所有生命意识全部同化之时，是否意味着，世界已经不复存在？
三对金翡之翼扬起再落下，回旋的气流将他托起。
“差点忘记了。”
“还有事情？！”米迦勒心中一紧，翅膀骤然回转方向，刚刚起飞便强行降落在地，重新回到路西法面前？
“别这么紧张，”路西法看出了他满脸的严肃，半携着调笑道，“是好事，玛门很想你。”
“……”米迦勒眉毛跳动了一下，“是……吗？那还真感谢他惦记着我。”
“什么表示都没有？”
“我欠他一套衣服的人情。有机会还他。”
“就这样？那还是等你碰到他的时候亲自传达为好。另外，你的日阳神剑也在他手上”路西法重新披好斗篷，将落到胸前的金发塞了回去，并隐去了翅膀，然后转身离去。
而米迦勒也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往红海去了。
走出了一段距离，路西法接通了传讯魔音。
“陛下，怎么了吗？”
“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是这些花啊草的太难缠了，在不破坏遗体的情况下弄掉完全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啊！”玛门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不用再干着急这个了，会有最适合带走这具遗体的出现，你就守在那儿直到他来吧。”
“等？这还不是一样考验我耐心！不如让我一刀砍了这个十字架运回魔界吧。”
“……你唯恐天下不知道魔界收容了圣子的尸体？好了，你就等吧，绝对会是一个惊喜。”
“好吧，那我就耐心的等着陛下您说的‘惊喜’咯。”玛门的语气有些无奈。
路西法笑笑截断了通信，继续不疾不徐的走他的路，这趟“旅行”还是颇有收获的。
以诺就是凶手的假设全部建立在他血液之上，接触了以诺的血液却没有死亡，也就是说，那个不人不魔的家伙，很可能弄到了以诺的血液。那以诺可真是背起了不得的黑锅了。
（注：五重天主城，珀伦佩尔，purity，意纯粹圣洁）
※※※※※※※※※※※※※※※※※※※※
最近这几章都修的……字数翻倍= =！要命！
圣山雪渊一如路西法记忆，承载着永远的银辉，白雪皑皑的山巅悬着一层幻梦似的，日暮的辉光。山脚下衔接圣泉的溪流闪烁着粼粼的银色波光，波尖上踩着夕阳洒下的，金橙的余辉。
此时正是天界的日落时分，燃烧的赤霞挥霍着将尽的白昼最后的烂漫，蓄满滚滚的浓情蜜意。
路西法并没有急着赶往圣殿，而是放满了速度，不急不缓地飞向矗立在霞光之中宛如圣堂的五重天主城圣珀伦佩尔图书馆。
这座天界最大的图书馆藏书阁中依然记载着他堕天之前的卓越功勋与荣耀，只是那些只属于曾经的御前天使长而不是现在的路西法。
但是在天界新生的年轻辈天使当中，不乏有将现在的撒旦和曾经的拂晓星君潜意识当做两个个体看待的孩子，所以曾经的天国圣君，依然是他们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偶像。
屹立于晚霞中恢弘古老的建筑，沉淀着岁月的缅怀与无尽的回忆，最容易牵扯起怀古悯今的慨叹。
路西法收束翅膀落在图书馆高耸入云的尖顶上，放眼一望阔别多时的故乡。
在这瞬间，他的眼底竟也有一抹隐晦的惝恍。
因着圣灵之记的归回而再现的全部记忆，像洪潮一般在他的胸口滚涌。
就如他曾经在这座图书馆的禁籍馆藏室里，早有预谋的撞见父神，又与他一同前往雪渊山巅。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向父神表明心迹，也是父神第一次不容置喙的将他的念想否决。
然而这不易察觉的情愫很快被掩下，抖擞的羽翼渐渐散放出曾经的圣光。
他深谙父神不会轻易改变既定的戒律，天界圣珀伦佩尔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永远只有上午半天。因此现在，没有天使会出现在这里。
他展开此刻以幻形术重现的，曾经的圣光六翼。
他以天国圣君的姿态从穹顶的最高处向下滑翔。
鎏金的长发尖端染着夕阳绯红似火的光芒，仿佛在呈色纯绝的金箔上倾泻一汪融化蒸腾的锻铁。
然而当他足尖落地的时候，感到有一撷不是自己带起的清风，温和的拂过面颊。
微微一愣，路西法下意识偏头，他手臂上只留下了灵羽织成的浅金羽衾了。
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他并没想到此刻有什么原因会导致圣灵突然暂回虚无。
就是这时候，由翡铜打造的图书馆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这种由阴山出产的翡铜可以轻而易举的隔绝灵波，被广泛的用于图书馆的建设之中，为借阅者提供不受干扰的阅读空间。
而当大门开启的瞬间，路西法感到了突然泄露出来的，他很熟悉的灵压与灵波。
他在心中是有些讶异的，虽说他是和玛门开过玩笑，但没想到自己还真能碰上。
他向矗立的巨门走去。
当他的指尖触到翡铜大门的瞬间，门自己向内缓缓敞开，发出庄严神圣的低鸣。
从里面出来的天使和路西法两相对视。
同是鎏金的长发，一者此刻圣光六翼，一者金翡六翼。
仿佛自古迄今的时光，在这顷刻间穿尽苍凉。
“你……”米迦勒张口欲言，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都无法言说。
此刻这般光景，就仿佛默示不在，时光倒流，曾经的天国圣君依然帷幄天堂，睥睨众生。
比之路西法，米迦勒是真的震惊到不知所措。
那一刻，路西法觉得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茫然无措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率先搭话：“好久不见。”
“路西法……是你，竟然……是你！”
“一向来处事冷静的你，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不过我挺意外的，你知道我会来？”
当最初的茫然褪去，米迦勒慢慢垂下头：“父神传我御令，说今日日暮有贵客到访，要我来此处等待。”
“呵呵，果然如此，他早就知道了啊。”路西法了然于心地微笑，“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这番前来的目的？”
米迦勒依然低着头，长久未言，但路西法可以看见他慢慢单手成拳，并渐渐握紧。
“看来我的脸对于现在的天界来说，确实有点太过于刺激了，连你都招架不住。”
“我确实不知道拿什么心态对你！”米迦勒闻言倏而抬头，在他再一次直视路西法的时候，他的瞳孔变的如同金日，燃烧的光丝从中心向外散放。
他原本蔚蓝的瞳色此刻竟被逼出虹膜，浸入眼白，此刻他的眼睛，像极蓝色的苍穹之中金日高悬的景象，透明的金色光丝甚至流出了他的眼睛，逐渐在他的额心形成第三斑瞳。
路西法着实吃了一惊，他侧身避过他的视线，立刻向后飞出一段距离。
“没想到啊，你竟然又开日瞳瞪我！”
光耀圣者米迦勒，持赋万物生气的日之瞳，若被日瞳所视，只要存留一丁点生命力的，草木就可瞬间生发，幼胎即可顷刻成体，然而这催生万物的眼瞳，却绝不可随意开启视物。
若能让将死之物恢复生命力，就可让健康的生命失控疯长。
可以说米迦勒在领受了这双与金翡六翼同来的日瞳时，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开眼过，甚至天界没有一个天使知道日瞳的存在。
当然唯一知道的那位，已经堕天了。
“路西法，如果你圣光之翼尚在，日瞳对你，无足轻重。”
米迦勒闭上了眼，再张开的时候，被逼出虹膜的蓝色已经消退了，他的眼睛已恢复寻常。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开日瞳的。”
路西法显然并不在意，他飞回原地：“嗯，理解，毕竟曾经那一次，你也不是有意的，不过情绪太过于激动，以至于突破临界点，日瞳才会突然开启。”
“你别说了……”米迦勒的神情不能单纯用复杂来形容，这位素来鲜有把爱憎明明地在脸上摆出来的，当今的御前天使长，此刻却如此鲜明的把这两种情绪毫无保留的呈现。
“我不知道我是该恨你，还是该恨自己无能为力，我从没有想过再见到你。”
“你竟然这样直白的说恨，米迦勒，这不像你。不过你绝不是无能为力的，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击败了我，将我遣下地狱。”
“可笑，你我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击败你的根本不是我。我不明白，为了萨麦尔他们的事情，为了那些你不该此而动摇的事，为什么你要把父逼到这个程度？明明你爱父神，你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爱他，到你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液。但是你却背叛了他，背叛了天堂，背叛了曾经如此敬仰你的我们。”
“为了萨麦尔他们的事情？”路西法微微眯起眼睛，“米迦勒啊，我以为最该明白真正缘由的，是背负神印的你。所以那时候，我会那样直白的问你，你是否愿意随我堕天。”
路西法觉得米迦勒的日瞳隐隐有再一次开启的迹象，他第一次开瞳，正是他问了他这句话的时候。
圣德公平正义的御前天使，他确名副其实，就算窥到足以让天使堕天的真相，他终究没有堕落。或者，其实他也并没有窥尽全部。
不过这一次，日瞳终究是没有再度开启。
“我只是隐隐约约的偶尔看见一些零断的残片，知道父神剥离了一部分世界历史的事实，而那些事情，多与你有关。所以我知道，你早就辜弃了父神对你的厚爱，以至于他不得不如此为之。”
路西法没有反驳，虽然米迦勒知道的只是万事表象，但他所言，字字亦真。
“你们应当恨我。”他这样微笑地回答。
“你心里明白，现存的御前天使，没有一个能打心底恨你，就算是乌利尔，也不能。”
“不，那我是真的没想到。”
“……”
他们突然都无话可说了。
路西法堕天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知情而尚在天界的天使已经寥寥无几。
“你这一趟来天界为的什么？”
“既然他没有告诉你，说明你不用知道。”
很有默契的，他们都不再谈论曾经的话题了。
路西法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上羽织，却把眼角的余光留给了米迦勒。
这位现今的御前天使长看上去终于完全从初见路西法的震惊里恢复寻常。
“父神向来点到为止，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的责任。”
“上次你们私闯魔界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也请你把我当做空气一回吧。”
“这怎么可能，上次再怎么说我们只是在第一狱徘徊，而你现在已经到了第五重天！”
“梅特塔隆可是直接冲到了我魔殿里来找我呢。”
“……”米迦勒被噎了一下，但旋即他就反驳，“那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拉斐尔在魔界失踪了。”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情，以诺当年，是怎么受的伤？”
米迦勒神情中透出警惕的成分。
“你应该知道鬼王别西卜遇害了。”
“嗯，这件事情天界高层都已经知道了。”
“那么你最好和我详细说说当年的以诺受伤时的情况。”
米迦勒微微皱起眉：“你们果然在怀疑天界，所以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是的，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在弄清楚凶手的真正身份前，魔界会严格封锁一切可能造成双界摩擦的消息。”
“当年救回以诺的是我，但我也没有直接看见当时他怎么受的伤。不过后来以诺在照雪渊冰晶的时候看见了与他永世纠葛的人，而当时他说重伤他的正是冰晶中映出的那个。”
“他长什么样？”
“他一头蓝色长卷发，眼睛很奇特，我从来没见过，瞳孔是金色的，虹膜是红色的，眼白是黑色的。他笑的很瘆，脸上沾着血，有四柄特别尖长的獠牙，指甲也很长，红色的。另外他的上唇线是黑的，嘴唇很薄，皮肤很苍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但除此以外，就和普通人类差不多了。”
“没有翅膀也没有尾之类的？”
“没有，雪渊冰晶照出的一定都是原型，这你是知道的。”
“看来果然是他。” 路西法对照玛门的描述，很快将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谁？”
“你说的这个不人不魔的家伙，不就前还光顾了一趟地狱，被玛门追着打，但被他逃了。”
“……”
“那你知道以诺现在的情况吗？”
“以诺十四年前只身前往红海搜寻拉斐尔，至今还没有音讯。”米迦勒显得有些困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以诺？”
路西法寻思了一下才说：“单独告诉你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全面封锁的，暗杀别西卜的嫌疑凶手正是以诺。”
“什么？！”米迦勒瞪大眼睛，“你们这是含血喷人，以诺和你们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去暗杀鬼王！”
“所以我们才封锁消息，以诺小的时候……”路西法突然住了嘴，父神肯定不会对天界公开以诺的身份，他刚刚那句话可是差点说漏嘴了。
“以诺小时候怎么了？”
“咳，其实我想说，从我的角度，也不太相信他是凶手。但是呢，毕竟有些事实需要解释。”
路西法指端打开一个小型空间魔法入口，从中取出了染血的金羽：“该隐都指认过，这确实是以诺的血液，而这些羽毛是萨麦尔在刺杀现场发现的。”
米迦勒深吸一口气接过了羽毛，随后瞳孔剧烈地一缩。
他心情沉重地将羽毛还给路西法：“那么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
“我来取灵潭圣水。凶手做的太天衣无缝，现场看不出任何其他的线索，我需要重现过去。”
“……”
“我有这个权能，但我需要灵潭圣水。”路西法说的非常淡然。
“路西法，你究竟……”米迦勒欲言又止。
“你想说这种超越生命领域的事情，为什么我非要涉足吧？我已经说了，我有涉足‘神’领域的权能。”
米迦勒感到当路西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有一种东西非常明显的散发出来，如果非要说的话，和圣子弥赛亚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会流露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那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神威。
“……那么，你需要我替你取来圣水吗？”
“不必了。”路西法别有深意的笑了，“不过为了感谢你刚才告诉我当年以诺的事情，我也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你要告诉我什么？”
“如果你们最近有接收到一个不懂天语的炽天使，他的名字叫犹菲勒。”
“为什么你知道这个？！我们确实接收到了一个，加百利在天山捡到的，现在由他照顾，他是谁？”
“他是娜塔莉亚和然德基尔的孩子，出生在魔界，但不久前阿撒兹勒告诉我，他从魔界消失了，至于他怎么上来的天堂，谁也不知道。”
“他们的……孩子。”米迦勒眼里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神情，“我明白了，我会转告加百利。”
“另外还有一件事，从那以后，父神有没有和你们提过圣子弥赛亚？”
“子神下界收集失散的生命果，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也是加百利。”
“嗯，那就对了，我来这里之前玛门刚刚来报，说该隐在红海发现了圣子遗骸。”
“路西法，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很可惜，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不然一定会很好笑的。当然如果你非要当成是笑话，我也没办法。”
“……”
“我是认真的，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亲自去看看。”
“谁……”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该隐似乎判断，杀了圣子的，是以诺。”
“……这不可能。”
“我知道，但证据同样是他染血的羽毛，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去接手弥赛亚的遗骸呢？”
“父神竟然……完全没提起过这件事。”
“你要去请示他吗？”
米迦勒摇摇头：“不了，既然父神没有直接说，而让我在这里碰到你，就是借你之口告诉我，我会直接前往红海接受圣子遗骸。”
“那最好，那么我就去取我需要的东西了。” 路西法缓缓转身，一绺金发滑落，静静地垂在他胸前，他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回头，“最后还有一件事情要转告你，有一些麻烦的东西，跟着我一路闯入天界来了。”
“……什么东西！”
“解决这些事情不是你们的责任吗？”路西法笑的不怀好意，并带着几分揶揄。
米迦勒有些懊恼，果然他就不应该指望魔王能真的好心好意帮他们。
不过米迦勒此时对路西法口中的，被他引来的麻烦并没有那么在意，他相信梅特塔隆在这方面不是吃素的。他当然更在意红海的圣子！
“好吧，我们自会调查清楚的，但是你，不会动些其他手脚吧！”
“如果游览一番曾经的故土属于‘其他手脚’的话，那就是有了。”
“……”米迦勒被噎地无话可说，不过既然魔王说了他不动手脚，那他确实可以相信，路西法不屑于说谎。
他默默转身展翼，他明白自己从来不擅长对付路西法，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无论是怎样看似随意的谈话，字里行间却永远充斥暗示彼此身份地位立场的信息。
他有时候会突然觉得，如果抛开了身份、种族和一切这个世界的外在与内在的隔阂与束缚，他们应该还是能够畅所欲言的老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
生物有着一种微妙的特性，绝大部分的物种之间会存在或敌视或疏离或彼此无视的情况，总是会对与自身不同的生命体怀揣一种无意识的戒备，即便在人类这一个物种之中，人种间也存在着种族歧视的现象。
不同的坚守信念、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处事之道，不同的思维方式，当这些看似可以求同存异的琐事将差异扩大到不容忽视的程度之时，彼此的不合就产生了，即便可以容忍一时，但随着时间的积累，裂痕会越来越大，距离会越来越遥远，直到最终破碎得一塌糊涂，再难以修复。
而外在的隔阂正是来自于这种生命体无意识的本性，若是真的想要消除这种与生俱来的隔膜，也许方法只有一个，但也唯有这个，米迦勒不敢想象——当所有生命意识全部同化之时，是否意味着，世界已经不复存在？
三对金翡之翼扬起再落下，回旋的气流将他托起。
“差点忘记了。”
“还有事情？！”米迦勒心中一紧，翅膀骤然回转方向，刚刚起飞便强行降落在地，重新回到路西法面前？
“别这么紧张，”路西法看出了他满脸的严肃，半携着调笑道，“是好事，玛门很想你。”
“……”米迦勒眉毛跳动了一下，“是……吗？那还真感谢他惦记着我。”
“什么表示都没有？”
“我欠他一套衣服的人情。有机会还他。”
“就这样？那还是等你碰到他的时候亲自传达为好。另外，你的日阳神剑也在他手上”路西法重新披好斗篷，将落到胸前的金发塞了回去，并隐去了翅膀，然后转身离去。
而米迦勒也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往红海去了。
走出了一段距离，路西法接通了传讯魔音。
“陛下，怎么了吗？”
“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是这些花啊草的太难缠了，在不破坏遗体的情况下弄掉完全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啊！”玛门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不用再干着急这个了，会有最适合带走这具遗体的出现，你就守在那儿直到他来吧。”
“等？这还不是一样考验我耐心！不如让我一刀砍了这个十字架运回魔界吧。”
“……你唯恐天下不知道魔界收容了圣子的尸体？好了，你就等吧，绝对会是一个惊喜。”
“好吧，那我就耐心的等着陛下您说的‘惊喜’咯。”玛门的语气有些无奈。
路西法笑笑截断了通信，继续不疾不徐的走他的路，这趟“旅行”还是颇有收获的。
以诺就是凶手的假设全部建立在他血液之上，接触了以诺的血液却没有死亡，也就是说，那个不人不魔的家伙，很可能弄到了以诺的血液。那以诺可真是背起了不得的黑锅了。
（注：五重天主城，珀伦佩尔，purity，意纯粹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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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章都修的……字数翻倍= =！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