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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是你,你这么骄傲,都不屑向朕证明,”宋景元喃喃道,“你怎么会是她?”
宋景元嘴上说着,心中却不由得想起那一回他质问她为何频繁召见沈斯文,她是怎么说的?
她怯怯的:“妾听说,小孩子是从脚底心塞进肚子里的……”
如今回看,那分明就是谎言。可也只有她,在一不小心就是灭门抄家之罪面前淡定地撒了一个讨人喜欢的谎。他到如今也生不起气来。
你瞧,她就是那样,她可以扮作乖巧,暗地里却悄悄支着小爪子,但又无心伤人,才更让人……欲罢不能。
她那次被施美人的母亲伤了脖子,皱着眉说药苦不肯喝,他把宝贵的牛乳糖给她吃,却不料她被呛到,他一时情急也未思量,就亲自给她吮了出来。
现在回想,那便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在那之前,他们俩只牵过手。
她的嘴唇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怎么吃都吃不腻。
然而,那是谁的唇?
他到底在为谁心动,为谁情动?
是为秦小篁吧?可长大后的秦小篁单纯真实得不会撒娇,或者说从未向他撒过娇。
是为她吧?可若是没有这张皮囊,他真的会看她一眼吗?
宋景元放在棺沿的手渐渐滑落,他自己也不知这问题的答案。
若是她没有这幅皮囊……
他蓦然一惊,已经空了的胸腔仿佛遭了千年霜雪,寒意侵入骨髓。
她那次设计引太后露馅不正是吗?她舍弃了这幅容颜,却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感情。正是那一次,他真正和太后撕下伪装、彻底反目,随后展开的是摧枯拉朽的序幕。
那碗虾仁猪心仿佛又回到眼前。
冥冥中,宋景元好像听到她在问:“皇上,杀人诛心的事你已经对贵妃做过一次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还要再来一次吗?
一滴泪贴着面颊滑了下来。
宋景元喃喃道:
“……你只道朕杀人诛心……你不知道你便是朕的心……”
“……朕到底做了什么……留不住贵妃,连你也要离朕而去……”
“朕到底……做了什么……”
宋景元扶着棺木坐在地上。古来皇帝自称寡人,这两字倒确实不欺人。
“你说,这余生不奉陪了。可朕独守这里,不能什么都没有啊。”
“你不要怪朕。你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
“朕会将你葬在皇陵,就在朕的旁边。他们说那里有神奇的法术,我们来生都会投到好人家,还能再续前缘。”
宋景元唇边浮起一抹孤凄的笑意。
“到那时,无论你是秦小篁,还是不知名的女子,我们从新来过。”
皇上为贵妃守了一整晚。
翌日天刚亮,高僧和法师就上门来,好一阵念咒诵经,直到正午过后秦篁的棺椁才正式启程。
送葬的仪制是皇贵妃级别的,除了皇上皇后,凡是愿意前来一送的妃嫔都来到城门之上。
皇后一直端方地站在皇上身边,不时悄无声息地打量一下皇上神色,所幸到目前为止皇上脸色都未有变化。
昨日她见到自己父亲,说起今日贵妃出殡一事。她父亲相信皇上会以大局为重,她自己反而有些说不准皇上到底会如何。
就算韦妃说的是真的,皇上也早已知道了这个贵妃的真面目,若真是情薄,皇上何必为她守一夜?
皇后收回目光,看向缓缓向城外前进的送葬队伍。
但愿皇上始终记得自己是皇上吧。
叶美人看着片片雪白和滚滚车轮,一时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从何理起。
秦篁对她有恩。在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就要被施美人赶出宫去的时候,是秦篁出手相救,她理当感谢她。
可谁叫她们长了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呢?
叶美人虽然不够尊贵,也不像秦篁那样家世显赫,但骨子里也有那么几分傲气——谁就那么甘愿当别人的替身呢?
她不喜欢秦篁,却也没恶毒到想要她死。她想着,若是她失了皇上的恩宠泯然众人,自然就没了这替身一说。然而,皇上知道了她和沈斯文的秘闻后竟然选择掩耳盗铃。
叶美人在那时才发现,自己永远无法和秦篁相抗。
如今秦篁一死,她没有觉得解脱,反而觉得肩上越发沉重,仿佛被套了一副再无法卸下的枷锁。
卫美人哭得真情实感,一双眼睛早已红得水蜜桃似的,她一边哭一边数落:
“……姐姐……你也太狠心了……你要走……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儿……”
梁婉容听得皱眉。她知道真相,却也大概猜到秦篁没有告诉卫美人的原因。现在不方便说,等这风波过后,她再选时机告诉她吧。
章修媛站在最后,看似是因为不满皇上逼死秦篁,其实却在担心时辰。
秦篁服下的是从小黑毒液中提取出来的假死药,假死的状态能一直维持五天,五天过后随时可能醒来,最多不超过七天。
她掐指一算,今日午时便已经满整整五天了。现在她的棺椁必须尽快出城,城外有百花谷和沈斯文等人接应,皇上这大猪蹄子千万不要中途弄什么幺蛾子才好。
章修媛正这么想着,就听皇后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正在下令送葬的队伍撤回。送葬的队伍中途返回是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而且更是大大的不吉利,皇后连忙阻止。
皇后跪下道:“若是中途撤回,妹妹的亡灵也不能安稳,还请皇上三思。”
梁婉容连忙拉着卫美人跟着跪下:“请皇上三思。”
章修媛愣了一下,也跟着跪下。
皇上看着在面前乌泱泱跪着的一片,气息不稳地道:“朕……朕再看她一眼。”
这后宫中最后一个懂他的人也去了。从今往后,这厚重的朱墙之内,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里再没一个人像她那样关心他的夜不能寐,在意他的茶温不温。
皇后低着头:“皇上,死者为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宋景元正欲发怒,一股寒风突然从城墙那边穿过一把掀开他的披风,他瞬间只觉浑身冰凉,再看地上跪着的珠翠满头的嫔妃,恍惚中发现她们脸上都糊着一层纸,白纸黑字地写着甲乙丙丁,仿佛一个个木偶。他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皇后轻声唤他。
宋景元回过神来,转开视线看向送葬的雪白队伍。只那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秦篁的棺椁已经要出外城门,再走一几步,他便永远见不到她了。
他突然一甩披风,就要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