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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布天际的阴霾终于散尽,恢复了一碧万顷的晴空,地面的积水也变得澄澈空明。
对于人类来讲,这场浩劫终于过去,他们熬过了生死的界限。
当德古拉带着精疲力竭的士兵回到了皇室的主教堂门口,他悬着的一颗心脏也总算落下,教堂依然安然无恙地屹立着。
他骑在马上,阳关打在他棕色的发丝上,让深色的格调变得浅淡,就似掺入了牛乳的咖啡。
伊丽莎白打开窗,探出小半个身体。
她满脸憔悴,茶红色的发丝也只是粗略地扎起,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无以言表的激动。
时隔十三个昼夜,经历了生死攸关的思念与恐惧,再见之时,喜极而泣。
教堂的大门徐徐开启,在教堂中艰难地挨过了生死未卜的十三日,人们迎来了新生的第一缕阳光。相互扶持鱼贯而出的人群欢呼雀跃,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重获新生的狂喜。
德古拉目送伊丽莎白的身影消失在窗扉后面,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将能够再次紧紧拥住朝思暮想的妻子。
从教堂中涌出的人流渐渐减少,最终所有的避难者都站在了艳阳的亲吻里,贪婪地享受着经久不见的日光。
攒动的人影散开又聚集,自觉地列阵在德古拉带领的军队两侧,留出了教堂大门前的通途。
皇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一步一步走向敞开的大门。
德古拉催马向她迎去。
他所经之处,人们跪下并低头致敬,等待见证这感人肺腑的团聚。
伊丽莎白提着裙摆,她小跑着冲向眼前的光明与希望。
洪荒退却,她的子民全部安然离开,上帝没有抛弃这片土地,她赢得了与恶魔的赌注!
然而她看不见,在教堂的阴影里,拉顿冷冷的笑了。
这笑容掩映着前方通往死亡的必由之路。
她一只脚迈出门槛,眼前是丈夫策马奔来的矫健身姿。
意识脱离躯壳,当作为物质基础的大脑受到致命的重创,人类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这一秒光景成了她生命终结时最后的景象。
教堂的坍塌没有任何前兆,栋梁折断,失去支撑的梁木砸落,击中她的头颅。
柔软的身躯缓缓倒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脸上还维持着人们所熟悉的笑容,然而混着透明偏白的绛色液体,却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乃至耳朵中涌出来。
轰然巨响,震天动地。
她脸上的笑容定格在死的瞬间,龟裂劈落的片片彩釉遮蔽了她的颜面,崩塌的建筑残骸瞬间将她的身躯彻底掩埋,仿佛之前的坚持不倒便是为了这一刻的宏伟铺垫,应运而生,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而教堂的穹顶之上奕奕闪耀的银色十字架,此刻,茕茕孓立地斜在一片废墟之上。
受惊的骏马扬起前蹄,发出高亢的惊鸣。
德古拉琥玻色的瞳孔里映出了这一切的变化,从伊丽莎白倒下到被掩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
他甚至像往常一样轻而易举地制住惊起的坐骑,让骏马重新安分的停留原地。
他缓缓从马上下来。
太过突兀的残酷现实,往往超越了人类理解与接受的极限。尤其是当最为温馨幸福的时刻,突然化作生离死别的恸绝。
他最魂牵梦萦之人,在他的面前以这样凄惨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刹那间,在这里,凝聚起了湮没整个世界的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目瞪口呆的人群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纷纷忐忑地看向他们的国王。
王者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
他微微张开嘴,呆若木鸡,血色慢慢从他脸上消失。
然而他眼珠中细密的毛细血管逐渐充血,扁球形的红细胞疾驰而过,若红色的蛛网般遍布整个眼球,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他身旁的侍卫想要上前扶住他的时候,他猛冲了出去,直接将近身侍卫掀翻在地。
无数沉痛的视线里,他冲到了伊莉萨白被掩埋的地方。
他将手指伸入石块木头的间隙,掰紧,试图掀开。
泛白的骨节,被硬生生折断的指甲盖,鲜红的液体渐渐沾满了他的双手,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继续着徒劳无功的努力。
坍塌的废墟足有十几米高,凭借人类的□□,又怎能移得开压在血肉之躯上夺命的重量。
“陛下!”士兵们急忙一拥而上,阻止德古拉接近自残的行为。
几位身强力壮的骑士下马,硬把他架到一旁,其他的兵士便开始爬到废墟的顶端,一点点将废墟挖开。
除了木石被抛开的声音外,再无任何声响。
严酷的肃杀里,人们全部低垂着头颅,甚至无人敢发出轻微的啜泣。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涌动着暗波,像无形的锐利鹰爪,紧紧扼住生命的咽喉。对恶魔来说,那是惨烈的绝望独有的芳华吐息,是悲懑散发出的镂骨铭心的馥郁之蛊。
阳光在颤抖,匍匐在地的倒影开始悄然扭曲,蠕动,连缀。
地面渐渐被人们的影子所布满,色彩在填充,在浓郁,在变的漆黑。
然而还没有人发现,人们的目无一例外地锁定在德古拉身上。他们感到歇斯底里的绝望,这极端的情绪是会蔓延传染的可怖存在。
从绝望与悲哀中诞生的,是烧灼一切的诘责与愤怒;从燃尽理智的愤怒中催生而出的,是无差别的绝对仇恨;从颠覆伦理的仇恨中萌生的,便是泯灭良知的复仇之路。
晦涩的阴霾倾覆,心灵的寄托崩塌,属于德古拉的世界,已经随着教堂的坍圮,化为漫漫血色的碎片,崩裂的世界里,不断映着她的笑靥如花,不断映着那绛色的液体流满笑靥,不断映着那骤然倒塌的建筑掩埋她的身躯。
过了很久,士兵们终于移开了压在皇后身上的最后一根横梁。
她的身躯终于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只是,士兵们沉默了,他们僵硬地呆在原地。
终于他们中的一位回过神来,以极快的速度解下战袍,盖在了伊丽莎白身上。
随后他转过身来,犹豫着走向了德古拉,在一米远处单膝跪地,低下头:“陛下,请……节哀。”
长久的寂静,没有回答,跪在地上的士兵只感到身边吹过一阵疾风。
他抬眼就瞥见了王者的黑靴踏着泥泞的地面过去,溅起点点污渍。
他惊惶地想拦,却来不及抓住国王的背影。
围在废墟旁的士兵们纷纷跪下,阻挡了王者靠近的路。
“陛下,请您节哀!”
而德古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径直往前走着,甚至粗暴地将跪在地上的兵士踹到了一边。
当他离遮盖的战袍仅剩几步之遥的时候,那件战袍的主人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从后面跪着抱住了他的腿。
“别去!别去看!您绝对不能去看啊!”
德古拉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的下属。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此刻却没有任何生命的光泽。
他只是呆滞而木然的,直勾勾盯着这个阻碍了他前进的士兵。
“铿”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手起,剑落。
“噗通。”
圆圆的东西像是灌入了过多内容物而显得凹凸不平的皮球,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然后咕噜咕噜地滚动。
剑光。
血影。
竟若凝固。
断裂的脖颈处,狂飙的液体化作一片血色的雾霭,将德古拉笼罩。
剑刃的血滴在惯性的作用下,从挑起寒光的锋端挥出,撕开一道融合速度与力度的笔直线条,射入积水的泥坑。
落地的头颅,目眦尽裂,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死前的瞬间,这人是有多么的不敢置信。
来不及倒下的身体还维持着扯住王者小腿的姿势,但德古拉只是轻轻一抬腿,便将那具无头的,喷涌着鲜血,依然温热的尸体甩到一边。
滚动的头颅,磕磕绊绊艰难地缓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尸体的不远处,那死不瞑目的侧颜,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心惊胆寒。
满地的血,在接触到空气不久后,渐渐化为了黑红色的黏胶状流质。
所有的士兵都惊恐地退到了一边,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德古拉停在了她的面前,他蹲下,伸手,掀开战袍。
他的瞳仁蓦然紧缩,中间的一点黑色瞳孔激烈的四处窜动,浓密的眉梢颤栗着。
这究竟是怎样的惨绝人寰?
从碎裂的头盖骨缝隙中渗出黄白的半流状脑浆,将茶红色的发丝染成了粘稠的蜜色,完全挤压变形的面庞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貌,髋骨刺穿脸颊,锯齿状的裂口血淋淋地抻在外面。
她的嘴因失去了颚骨的支撑,无力地打开,可以看见昔日如同贝壳般光润整齐的牙齿,如今却是参差不齐,破碎不堪,甚至还有几颗已经彻底粉碎,不知落到了何处。
她的身上到处是淤青,击中头部并不足以导致□□的瞬间死亡,她的身体,想必是在持续不断重创下,在心脏还曾搏动的时候,支离破碎。那手臂扭曲成了奇怪的姿势,而一条小腿则更为夸张地彻底反转,骨头已被完全压断,只靠皮肉连缀在身上。
而最无可忽视的,却是那一根因断裂而分外尖锐的木楂,贯穿了她的胸膛,鲜嫩的粉红色肉块外翻着,紧贴在灰棕色的木桩上,还有断断续续的血从中渗出。
……
……
……
德古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呵呵。”
他笑的很轻,但在这绝对的沉寂之中这一声笑却如雷贯耳,让人咋舌。
然而更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却是他接下来的举动。
拔出的木桩指向烈阳闪动的天穹,挈起的鲜血洒向逆光而立的银色十字。木桩回转,被他双手握住,指向自己的心窝。
没有丝毫犹豫,已被血液浸透的木桩刺入了他的胸膛,洞穿了搏动的心脏。
双膝着地,他的怒吼咆哮歇斯底里,干彻云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明明,她明明如此虔诚的……信奉着您啊!”
他的眼白渐渐被流出的血染红,浅咖啡色的虹膜褪却了琥玻般的通透,取而代之的是浑浊而黏腻的色彩。
血泪源源不断地涌出眼角,坠落在地,渗入了早就覆盖地表的黑影。
“你憎恨吗?你憎恨弃她于不顾的上帝吗?”鬼魅的声音悄然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无声的咧开嘴,吐出一口淤血,猛然抽出了插入心脏的木桩,霎时血如泉涌。
“你想要复仇吗?你想要将那个任意摆弄你们命运的神,碎尸万段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沥血的木桩支撑着身体,擎着宝剑,跌跌撞撞地爬上废墟的顶端,伫立在十字架的面前。
“你——想要力量吗?”
紧握宝剑的手扬起,剑锋对准了十字架的中心。银铸的十字被宝剑洞穿,那银白色的光辉渐渐被鲜血的色泽所代替。
从十字架的裂痕处流出承载生命的液体,鲜血沿着剑芒流落,化作蜿蜒的血河,源源不绝。
“没错,憎恨吧,憎恨他所创造的一切;杀戮吧,杀戮降下洪荒的……”
“闭嘴,烦死了。”魔鬼的话被他不耐地打断,他慢慢眯起眼,“否则,我先宰了你。”
“呵呵,好,我不说话。”
然后恶魔确实噤声了。
德古拉的嘴角微微抽了一抽,然后显出一个嗜血的扭曲笑容。
他慢慢伸出手,拿住了出现在面前的酒盏。
他将酒盏置于剑镗之下,鲜血灌满了器皿,然后满溢而出。
他看着这碗红到发黑的血,冷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瞳孔中爆发出灼人的金色光芒,他的瞳孔变得尖锐,化作脱离人类范畴的针瞳。
金色本纯净,但是与这黑红两色混在一起,却也成为暴虐的色泽了。
赤色虹膜,金色针瞳,镶嵌在黑色眼白正中央,谓之血金之眼。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光渐渐被影吞噬,伫立于斯的人们,在惊恐中发出凄惨的尖叫。
他们的颈处喷出鲜血,他们的身体逐渐干枯。
血液是灵魂的通货,喷薄而出的鲜血染遍天光,然后道道血流向德古拉俯首而去。
他疯狂地吞咽着,他在狂饮鲜血,他在吸收生命,他在吞噬灵魂。
爱情之心笑傲死亡,荣誉之心献身死亡,哀痛之心奔赴死亡,然而,仇恨之心却足以蔑视,超越,然后凌驾死亡。
物极必反,爱尽恨生。人类在三界之中,有着最为卑微短暂的生命,但在这最为脆弱的生命之中,却有着最不无可预料的潜能。
莉莉丝违逆亚当而堕落成魔,该隐与神打赌以命立誓,以诺以人类之身羽化天使;孤立于天魔双界的几千年红海历史里更是有数不胜数的人类,谱写了无数传奇,当然,同样也造就了无数悲剧。
而德古拉当然是后者。
饮恶魔之血而化半魔,非神族,非魔族,更不再是人类,他成为了永生而可悲的,以血为生的怪物。
他因为挚爱之人在面前惨死,舍弃了自己的城池,屠戮了自己的领民,践踏了自己的良知,甚至连灵魂也在镂骨铭心的仇恨中腐败。
从此他只为向神复仇而生,憎恨神以及他所庇护的一切。杀人成瘾,屠戮天使,最终,他也许会径直来到神的面前,妄图弑神。
他愿意与拉顿为伍的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恶魔恐怕也是被神所遗忘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