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882小说网】 882xiaoshuo.com,更新快,无弹窗!
==第一百零六章下葬==
夕阳坠入密河,天『色』忽暗,山河失『色』,彷如隆冬岁末。
他踩鞍上马,拉紧缰绳,从山坡俯冲直下,朝京城狂奔而去,绵延不绝的山峰,川流不息的河水,在他的余光中迅速倒退。
月落、日升、黎明、傍晚,马不停蹄,从密河到京城的,近千里路,萧聿只用了不到六天。
淳懿皇后崩于八月十五,满城白『色』素缟,满城无声欢呼,似乎无人会为苏家而真心悲恸。
入了宫,萧聿直奔乾清宫。
按照大周后妃丧礼,皇后崩逝后,梓宫要在乾清宫停放半月,但由于皇帝不在宫中,故而停放更久了些。
乾清门设奠献数筵、悬挂丹旐,内大臣侍卫于丹墀下,序立举哀。
太监宫着缟素跪了一地,萧聿大步走进去,后宫妃躬身作礼,颔首道:“臣妾恭迎陛下回朝。”
萧聿看着眼前盖着黄帐的梓宫,平静道:“出去。”
妃视,躬身退下。
盛瞧了眼皇帝干裂的嘴唇,忙送了杯茶水过来,道:“陛下先喝口水吧。”
“开棺。”
盛一怔,须臾才道:“陛下,娘娘的梓宫已钉好,此时开棺,恐怕......”
萧聿嗓音里尽是隐忍的暴戾,“朕说了开棺。”
盛闭了闭眼,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叫人来。”
厚厚的棺盖被重新移开,殿内鸦雀无声,萧聿一步一步走过去,近乎执拗地想见她最后一。
只一眼,便这世上的肝肠寸断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躺在金灿灿的珠宝上,毫无声息地闭着眼,眉目间无牵挂,无悲亦无喜。
他颤抖地把手伸进去,碰了碰她冰凉的指尖。
又轻轻握住。
他的血『液』依旧滚烫,却也捂不热她了。
皇帝身形微晃,盛在他身后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萧聿回头,“朕道了。”
盛低声道:“陛下,阖棺吗?”
萧聿道:“阖上吧。”
慈宁宫。
太后一身缟素,眼眶有些红,见他来了,轻声道:“郎,快坐下。”
萧聿长睫微垂,冷声道:“给母后请安。”
太后将司礼监处罚宫人的折子递给他,“哀家本以为,皇后是伤神过度难产走的,可坤宁宫的大宫扶莺,却指认尚仪局尚仪徐华兰有加害之嫌,哀家顺着一查,这徐华兰的弟弟,居然是苏景北手底下的将士,坤宁宫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这徐华兰竟拿了张带血的帕子,念着血债血偿刺激皇后,也不皇后怎就留她在身边伺候......”
太后继续道:“徐尚仪谋害皇后,罪无可恕,应判凌迟处,但哀家想着陛下兴许会亲自问询,便暂且留了她一命。”
这便是任由你查的意思了。
楚太后看着萧聿冷硬的目光,叹了口气道:“郎,说来说去,是哀家没照顾好她。”
萧聿喉结一动,又道:“坤宁宫大宫扶莺,太监盛贵,他在何处?”
楚太后道:“坤宁宫那几个,都是忠心向主的,徐尚仪前脚认罪,后脚就跟主子走了。”
殿内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
“太后可还有其他事?”
萧聿看着楚太后的眼睛,将折子阖上,放在案几上,章躬身端了茶水过来。
楚太后听着他的称呼,眉宇微动,“哀家还有一事,事关皇后丧仪。”
萧聿道朝中那些言论,直接道:“她是朕的发妻,应加隆入皇陵。”
楚太后默不作声地拿出个字条,递给萧聿,“这是阿菱胎动时写下的,皇帝看看吧。”
一手漂亮的小字——
罪臣苏氏,自请葬于林间,不入皇陵。
萧聿握着字条,骨节隐隐泛白,眸光愈发晦暗:“她既入了皇家玉牒,苏家的罪便与她无关,太后以为呢?”
“那便按陛下的意思办。”楚太后看着他手心被缰绳勒出来的血道子,道:“母后道你心里难受,可你是皇帝,便是为了天下百姓,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默了半晌,萧聿道:“皇后崩逝,这六宫大权,朕只劳烦太后打,至于大皇子......”
萧聿偏头看着盛道:“送到寿安宫去吧。”
楚太后眸光一滞,章连忙道:“陛下,大皇子近来都是在太后怀里才睡得踏实,不哭也不闹的,万万不送到......”
“谁给你的狗胆!”
萧聿抬手将眼前的案几“轰”地掀翻在地,杯盏噼啪碎了一地,吓得章双肩瑟缩,直接跪在地上,以额点地,“奴才失言,是奴才该。”
楚太后捏住手中的佛珠,心如明镜,皇帝这股火根本是冲她来。
她转头章道:“御前失仪,去领十个板子。”
章连连磕头:“奴才该。”
皇帝从慈宁宫离开,便去了司礼监。
刚从战场回来的皇帝周身皆是戾气,总管太监这位新帝诚惶诚恐,连忙提审徐华兰,并将审讯细节据实以告,丝毫不敢隐瞒。
当晚,徐尚仪被处以凌迟之刑,太医院院正常令甫被罢官,处罚的宫婢太监不计其数。
帝王雷霆之怒,传遍了整个后宫。
翌日晚上,章拖着见血的残躯回到太后身边伺候。
楚太后横了他一眼,“十个板子下去,还站着?”
章立马跪趴下,道:“奴才多谢太后饶命。”
楚太后轻嗤了一声道:“起来吧。”
章替楚太后『揉』了会儿肩膀,叹口气道:“陛下这回,只怕是太后娘娘存上怨了......”
“他怨哀家别有用心。”楚太后道:“可若哀家不袖手旁观,真的留了苏氏一条命,日后阿潆入宫,只怕永远要被她这个罪臣之压上一头,六万条命,她的不冤。”
章道:“那大皇子......”
“少年夫妻,生离别,心里哪有不难受的。”楚太后摆了摆手道:“他『性』情薄凉,必伤怀有度,这阵子就随他去吧。”
****************
苏菱下葬那日,秋『色』正浓,满园的芙蓉都开了。
卯时,青灰『色』的天边照来一束光,八十位校尉民夫抬舆,移梓宫于西华门殡宫安厝。
丧仪格隆重,皇后仪驾全设,侯伯子男夫人等依序跪地奠酒。(1)
帝王一身素衣,读祭文、祭酒,亲送淳懿皇后入皇陵,整整五个时辰,连眼睛都不曾红一下,百官低头唏嘘,恍然明白了何为帝王薄情。
二十七名高僧为她诵祈福。
萧聿『色』不改,默道:
阿菱,原谅朕自私,不愿成孤家寡人,终是违你所愿。
自古夫妻生同衾同『穴』。
你先走一步,待百年之后,黄泉路上,朕亲自向你赔罪。
夜幕四合,皇帝起驾回宫。
盛走过来,努力笑了一下,道:“大皇子今儿睁眼了,奴才瞧了好几眼,生的玉雪可爱,与陛下和娘娘极像,陛下可要去一趟寿安宫?”
萧聿淡淡道:“天后罢。”
盛收起笑意,肩膀沉落。
萧聿接过盛手中的羊角灯,转身去了她的坤宁宫。
谁也想不到,那个在边疆挥斥方遒,刚毅果决的男人,在踏进坤宁宫的那一刻,看着空『荡』『荡』的内殿,失力般地跪了下去,瞬间崩溃。
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彻骨的寒意传至四肢百骸。
他慢慢躬起了背,身上所有的伤都感觉都似乎感到了疼,胸口不断紧缩,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罢朝日,坐在坤宁宫,握着一支金花嵌红珍珠步摇,滴水未进,一言不发。
吓得盛跪在地上求他爱惜龙体,“陛下,倘若娘娘还在,定然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皇帝低低“嗬”了一声,噙在眼眶不放的泪水,直直地坠在衣襟上,洇晕开来。
他的嗓音极沉,就似喃喃自语,“朕,也没有家了。”
“也没有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