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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道:“你说的那个南霸天我知道,游击训练班的时候,我给他们上过电台使用课!后来怎么样?南霸天跑了吗?”
韩侨说道:“那还用问,乱枪打死!由于经常枪毙犯人,因此我和李志坚的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我想十五年徒刑恐怕熬不出去了。正在这时收到家里来信,说我父亲去世了,临死时还喊着我的名字。我简直不想活了,可我那时才二十四岁,年纪青青就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也不甘心。有一天我在水稻田里水平地,一个叫郝志祥的犯人找我的麻烦,这家伙原是国民党统治时期的一个地痞狗腿子,其坏无比,总想拿别人立功,经常向管教干部打小报告,犯人没有不恨他的。他说我这里平的不好,那里平的不对,还说我干活投机取巧,把我气坏了。我抡起铁锹照他脑袋劈去。要知道,因为是新开荒的地,为了切草皮,犯人的铁锹三面都磨的象刀子似的,这一锹如果劈在他脑袋上,非把他脑袋削去半个不可,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个大学生,身体又瘦又小,竟敢这样行凶,他吓的赶紧往前跑,可两只脚陷在泥里,挪动不方便,只把身子弯了下去,我的两只脚也陷在泥里,往前挪动不了。因为他弯下身去,我的锹就够不着他脑袋了,同时当锹落下去的时候,角度也变了,一下就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把他打的趴在了泥里,我的锹把断成了三截,我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带工的干部命令在附近干活的几个犯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时间长了泥水就把他呛死了。他穿个棉袄,背上都被我打紫了。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干出这种事来。带工干部立刻命令把我捆起来押回监舍去,带上手铐脚镣塞进了小号里。 这回的小号跟上次关的小号可就大不一样了。小号高一米左右,宽不足一米,长一米五左右,像我这样一米六三的小个子,在里面站不起来,躺下伸不直腿,活像一个棺材。我这一锹要是劈死了他,毫无疑问我要偿命,即使他死不了,用铁器行凶,我也要被加刑,可是关了我三个月就把我放出来了,只记了一大过,没有加刑。这是为什么呢?管教干部找其他人了解情况,我们俩是怎么打起来的,所有的犯人都异口同声说是他挑起来的,都说这个家伙坏,说他平时汇报别人也是假的,犯人没有不恨他的。其实管教干部也知道这个家伙坏,他并不属于“自己人”(所谓“自己人”就是那些国家干部、军人犯一般刑事罪的家伙。毛泽东把这些人称为“人民内部犯罪”。在劳改队里,这些家伙实际上成了犯人中的贵族)的范围,同时又考虑到我刚入监不久,刑期长,思想不稳定,最近父亲又死了,心里难过,因此算是对我从轻发落。不过这三个月的小号也算是阎王爷开恩,好歹活出来了。
我说道:“真想不到,你小子在劳改农场吃了这么多苦?”
韩侨说道:“这他妈算个屁?最难受是饿啊!我们每天三两八的苞米面,这个滋味真不好受阿!出来时我真成了皮包骨头了,脚镣子摘下来以后,我连十公分高的一根门槛都迈不过去,只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扶着门框才能迈过去。
在北京监狱时我认识了一个叫孙得高的犯人,山东莱阳人,父母在抗日战争期间参加过胶东游击队,后来被日本人杀害了。解放后他参加了海军,是海军少尉。五十年代初共产党大力号召学习苏联老大哥,跳舞是苏联人的主要娱乐活动之一,于是我国的机关、工厂、学校、部队等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举办舞会。孙德高迷上了跳舞并在舞会上交了个女朋友。交女朋友是要花钱的,他挣的那点军响不够花就向战友借,但借了他又没有钱还人家,人家多次问他要,他还不出。有一次一位借给他钱的战友当着他女朋友的面问他要钱,他觉得这伤了他的面子,结果把人家打了,于是被关了禁闭。他又把禁闭室给砸了并打了看禁闭室的战士。本来关七天禁闭就算了,这下可好,被军事法院依破坏军纪罪判刑三年。他更火了,继续胡闹,又被加刑到七年并转到地方,进了北京监狱。这下他更灰心了,女朋友也吹了,自己的父母为革命献出了生命,而今天为这么点小事就判我七年徒刑,这辈子算完了。于是便破罐子破摔,顶撞干部、抗拒劳动、骂监狱长,又被加刑到十五年。他干脆就豁出来了,越闹越厉害,监狱长找他谈话,他打了监狱长一个嘴巴。这还了得!犯人打管教干部那是犯死罪的,要是换一个没有像他这样的家庭出身背景的犯人,动手打管教干部,非枪毙不可。但考虑到他毕竟是烈士遗孤,原犯罪也较轻,又不是反革命这样的阶级敌人,因此对他宽大处理,加刑到死缓,塞进了小号,一关就是三个月。在小号里每天给他三两八钱的苞米面窝头(或稀粥)吃。“三两八”是什么意思呢?听一些早进监的犯人说(管教干部也透露过)是一位法医研究出来的,一个人只要不干活,躺着不动,每天吃三两七钱五的苞米面就饿不死,四舍五入成了“三两八”,这也算是“人道主义”吧?! 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社会上的人都吃不饱,全国饿死了几千万人,你想,劳改队犯人的生活能好吗?犯人当中又犯了错误的“犯人中的犯人”,被关起来不劳动,还能让你跟一般犯人享受一样的待遇?于是便决定只给“三两八”吃。说来也奇怪,有人被关小号最长达一年多之久,竟然没有饿死!我看这位发明“三两八”的法医真“应该得诺贝尔生物奖!”但这种长期饥饿的滋味可真难敖呵。上刑只是皮肉之苦,是短时间的,而这种饥饿却是长时间的。凡是五九年到六一年在北京劳改单位被关过小号的犯人,一提起“三两八”没有不害怕的。 孙得高被关了三个月实在受不了啦,要求跟监狱长谈话,监狱长问他:“怎么样,孙得高?你想谈什么?你服不服?”他说;“报告监狱长(犯人跟干部谈话,前面必须加‘报告’两个字,过去孙得高从来没喊过报告),我服了!在敌人的机枪面前我没有低过头,现在共产党把我饿怕了,我服了,我低头认罪。”监狱长笑了,把他放了出来,这回可真的成了皮包骨头了。后来孙得高也到了兴凯湖劳改农场并且跟我在一个中队。我们在一个中队呆了四年多,后来他被调走了。他虽然被加刑到“死缓”,但我估计用不了十年他就会被释放的,因为他毕竟属于“自己人”。出来后,那些刑事犯可就对我另眼相看了,这就应了那句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