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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城对于顾清栀来说,是个既熟悉又陌生,却还非要保持过分执着的城市。
熟悉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出生地,她在槐城生活八年之久,她自以为根深蒂固的驻扎在这里,连一草一木,甚至空气都与自己有所维系。
陌生,是因为在八年之后她就彻底搬离了这个城市,中间十几年从未回来过,而年幼的记忆又太模糊,禁不起推敲,只是在记忆深处偶尔被打开阀门,越不清晰就越想让人去追究,越触碰不到就越想让人去触碰,久而久之,执念自生。
至于其他部分的执着,她的生母葬在这里,爱她的奶奶葬在这里,她和宁萧瑟在这个城市初遇……除她之外,她身边家人们的故事也都是在这里发生。
这座原本离开了就毫无瓜葛的城市,它离顾清栀现处的榆城并不太遥远,却也不是几十分钟车程就能到的距离。
曾以为这不长不短之间,从一边抵达了另一边,就是永久的告别,可不成想,若是命中注定好要有纠葛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仍会被暗中的那条线给拽回来。
就像她明明彻底离开了槐城,生活,学习,工作,甚至连户口都迁了过去,十几年内,她从根本意义上变成了榆城人,不管是法律层面上还是精神层面上,这都是事实,毋庸置疑。
可随着成长,她逐渐发现自己和那座故城的牵绊越来越多,从那年的扫墓初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刻她再一次踩在通往墓地的石阶上,那种石质地面与鞋子相贴合的感觉略有生硬,却又很踏实,一步步踩上去,仍然还是那么心情复杂。
犹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没吃早饭,是饿着肚子被姜弦硬拖上去的,每迈一步都透着散漫和不情愿。现如今她与宁萧瑟手牵着手,十指相扣,脚下踏得也比那次坚定了许多。
当下是二月,任天气再暖,也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在出门前她本以为树都要开始抽新芽了,可是数九还没数完,站在山上望过去仍旧满眼枯寂,她想的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顾清栀今日穿着浅米色的木耳领毛衣,外面套着直到小腿的修身厚呢子背带裙,灰褐的格子,裙摆下方正中间竖着恰到好处的开衩,脚下穿着双矮靴,知性温婉,过分美丽。
两人走着走着,她被周遭景色所触动,没看脚下的路,差点绊了个跟头,所幸宁萧瑟反应飞快,她也及时调整平衡,这才免于一难。
宁萧瑟蹙眉:“小心,脚下踩得稳一点。”
“我是在想……”顾清栀却不在意,用相扣的手指捏了捏他,视线却半点没动:“阿姨为你取名字时,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景象,或者是面临着什么处境呢?”
他轻牵嘴一笑:“父母都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寓意好的名字,或是寄托希望,或是吉祥喜庆,而我,可能是个例外吧。”
“从始至终,我都是凄凉,悲惨的,倒也应景。”他的面容在太阳光芒的映照中透着释然,似乎是对此不太在意,但在突如其来寒风的修饰下,多多少少也透露出些许无可奈何。
于是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他并不知道面前的丫头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到她过了许久后,突然开口:“宁萧瑟,我们明天去登记吧,登了记之后就是合法夫妻了,我带着宁小奥等你回来,然后我们一起把他养大,到那时候我们也是老头老太太了,就一起回来槐城养老,你说这样好不好?”
在听到这话的同时,他突然耳鸣了,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他甚至开始感觉到眩晕,但是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一望见底,里面盛着真挚,不舍,疯狂,和几近极端的热爱。
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只是觉得她开始和当年的那个身影慢慢重叠。
也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迷住他的眼眸,还有用言语的一击入魂。
在那天告别时,他用最后一句话让她记住了这世上有个叫宁萧瑟的男人,可现在反了过来,或许是他要用一辈子时间去铭记一个,叫做顾清栀的女孩……
两个多小时,宁萧瑟和顾清栀先是为一旁的沈其扫了墓,献了花束,又坐在墓碑旁边一会高兴一会忧伤的说了好些话,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在人世间这点事……
顾清栀比较激动,日常的闲杂趣事,两人怎么在槐城相遇,到现如今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再回想起来是如何的啼笑皆非,以及前些天在榕城发生了什么,有的没的跟沈其说了一大堆。
相比之下宁萧瑟就属于比较安静的类型,他是心里有万千情绪,但不轻易从嘴里絮叨出来的那种。但是为了配合氛围,他也把内心隐藏的想法淡淡的吐出几句,无非是关于怀念母亲,以及向一个女人介绍另一个女人。
介绍的还全部都是优点,而有些优点连顾清栀自己都表示质疑……
后来差不多结束后,两个人又去了旁边的顾家祖墓,虽然在两人给沈其扫墓时,顾鸿熙顾承允他们就已经来过了,但宁萧瑟还是陪着顾清栀挨个又将墓碑擦拭了一遍,逐一鞠躬。
在顾清栀生母沈青墓前,又是换汤不换药,将刚才的话以相同内容,完全不同的表述形式重新走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差不多,可真情实感却丝毫没有更改,反倒更盛。
顾清栀开玩笑说,原本是宁萧瑟发了善心顺便出钱给修了祖墓,两家没什么瓜葛。现在好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亲戚了,沈其阿姨也不用那么孤单,没事可以跑过来和亲家一起玩,这两个女人还那么有缘分,是同一个村子的人,连名字都差不太多,能凑在一起作伴也算是皆大欢喜。
扫墓结束后走下山,顾清栀沉闷了半天,突然对宁萧瑟说了句:“真羡慕你,哪怕阿姨不在了,为她扫墓时还能回忆起她的样子,想起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我就不同了,我连妈妈的面都没见过,我也好想知道,有妈妈的疼爱,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宁萧瑟笑,却不语,顾清栀看了一直骚扰他,问他到底在笑什么。
他将头扬了扬,示意她往前面看。
往前面是要看什么?顾清栀很纳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抛出视线去……
只见山下的一小块平坦空地上,几个人在那里安静的等着,看到他们下来立即把关切的视线看过来,目不转睛。
这时,她才猛然明白宁萧瑟要表达什么。
妈妈的感觉……?
“虽然生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份辛苦是没有人能代替的,如果她还活着,相信她也会很爱你,可她毕竟不在了……”宁萧瑟偏过头:“但你并不缺母爱,因为这些年里有一个人不求回报竭尽所有的在爱你,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正因为没有,她还能如此待你,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顾清栀听得眼睛一热,她知道她刚才那句话说的盲目了,于是硬生生咽下喉咙的硬刺,轻轻答:“我懂了。”
两人顺利与大部队会和,待此行主要目的完成后,又等了一会儿去看沈其的姜淮禅,在顾清栀他们去沈青那边的时候他就过去了,直到这边两个人结束下来了,他还过了许久才下来,眼睛红红的,神色仿佛心痛到抽干周身所有的血液。
也是,与最爱的人天人永隔,原本温热鲜活的挚爱,现如今变成一把灰躺在墓里,看不到,触不到,每想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后来在回老宅的路上,姜淮禅憋了半天,忽然对宁萧瑟说:“等我死后,可以把我跟她埋在一起吗?”
说完他想了想,又飞快改道:“她是讨厌我的……那,我就埋在她身旁吧,我不管这是谁的墓,是什么城市,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安稳的归宿。”
也是极尽卑微到一种程度,让人听了鼻腔酸酸的。
黄昏时,升腾的炊烟终于有了成果,几样菜式摆上桌,虽不多,但量大又实在,都是北方乡村里的好菜,让人胃口大开,能连吃三大碗白饭的那种。
宁萧瑟还是第一次在老宅里这么隆重的用餐,虽然在去榕城之前他也来过一次,吃过饭,但过年期间的饭他是没吃过的。
那年初四在村长家眼看就要留下来了,后来被一通电话叫走,最后反倒是郑乘风跟着一块用了餐,还牵扯出一幕至关重要的开头戏。
吃过饭后,大家也乏了,由于之前短暂住在老宅的期间只是三人而已,顾鸿熙,顾承允,姜弦,后来又带了宁小奥一阵子,这次来的人更多了,被子显然不够分……
大过年的又不能去谁家借被子盖,于是只能把炕烧得很热,顾鸿熙和姜淮禅凑合在大屋,两人中间睡着宁小奥,姜弦顾承允在偏屋,顾清栀和宁萧瑟在门房。
门房不比上面的两个屋紧凑,原本是很冷的,但在没睡之前姜弦来了两趟,死命往里面加柴,导致最后炕简直烫得一批,就算他们两个盖着可怜巴巴的一床被子,那也热得很,根本烙得睡不着觉。
顾清栀感觉褥子要把炕给捂糊掉,赶紧掀开褥子,跑到不热的那一头去睡。
她感觉到宁萧瑟也被那股热情纠缠到认输了,拖着被卷向她这边靠拢,她反手一把捞住他。
周遭漆黑,只有彼此的呼吸能被收入耳中,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猝不及防就哭了……
她紧紧的抱着那个身躯,含糊不清的哽咽着:“我不想你走,我不想让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硬撑了那么多天的坚强,终于,在黑暗里溃不成军。
她有点庆幸说出口,同时,又有点后悔说出口。
“这么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年,你怎么那么傻!”她把头深深的埋着,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心中宣泄的是无以复加的痛:“你为什么要主动去认什么罪啊!你明明可以生活的好好的!”
她把头抬起,眼泪顺着鼻梁扑簌簌的落下,躺到压在枕头那一边的耳廓里:“我们不认了好不好?我们去榕城,还是像你原来那样生活,不管有错还是没有错,哪怕真的当个坏人,我也陪你当,如果不受伤害结局圆满是坏人才可以拥有的,那……我想当个坏人!”
“我不想当好人了,好人要无私,要正义,要做许许多多听起来美好,但却伤害自己的事情,那样,对其他的人都好,唯独对自己是坏的,我不要……”
宁萧瑟心何尝不是在滴血,他伸出手去为她擦泪,然后数落她,数落的很是柔和:“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好与坏是不能被单纯定义的,在我这里,只有对和不对,没有好坏善恶,从前我觉得活下去,爬的高是对的,现在,我觉得勇于承担是对的,至少再次走出来时我问心无愧堂堂正正,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
她握住他擦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我和你是相反的,开始我觉得正义永远是神圣的,正义一定会打倒邪恶,我对正义始终坚信不疑,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不该试图改变原有的一切,现在我后悔了,让所有的所有都回到原点,好不好?”
“或许,遵从自己的心,你认为的正确,才是真正的正确……?”
“歪理。”宁萧瑟感受着手中温糯的触感,无奈的斥着她。
“我话还没说完!”她又重新掌握回话语权:“我的想法也是在有端正三观为前提下的,是遵从自己的心了,觉得杀人放火是对的还理直气壮,那的确是歪理。”
“可在我自认为三观还算良好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去体验了一些事情,从而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或许这个结论拿到法庭并不成立,因为法律相信事实,并不会过多参考人性、处境、氛围,以及一件件逼人不得不杀出重围的遭遇,不过这种种经历就算换成其他人,换成任何人,他们也不会比你高尚到哪里去,只有死,和在泥泞里活着,这两种选择。”
“最开始没与你接触时,在我的思维里有两种概念,很单纯,一种是错的,犯了罪的坏人,另一种是对的,善良又满腔热血的好人。后来见识的多了,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幼稚。”
“千人千面,既然这世上每个人都长着脑子,有独立思想,这些思想又各不相同,那么有人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太单纯。像我之前想的完全就是傻子理论,世上没有太过于绝对的人,也没有太绝对的事。”
“就像最开始,我听信了所谓好人的传言,持着自己正义至上的理论来接近你……后来,我的世界观彻底颠覆了,因为我懂了两个词,一个叫设身处地,另一个叫眼见为实。”
宁萧瑟看她很少见的正经,不由得牵着笑,饶有兴致的将态度尽量摆正,可态度上却非常像一个大人正在很努力的,认真听一个小孩子故作老成的讲道理。
黑暗之中的顾清栀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又继续说:“你知道吗?如果是过去的我,不用太久以前,哪怕两三年前,我都不会想到自己开始站在这种角度说话。我一定觉得只要是做了恶事,管他什么内情,一棍子打死,错了就是错了。”
“可现如今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不是给坏人洗白,像那种真正的恶人是不配找出任何脱罪理由的,我恨不得立刻拿臭鸡蛋给他砸死,我只是……通过亲身体会,再结合你的经历以及处境,最后明白,主观作恶和形势所迫是两种不同性质。”
“也许那些人会有许多目的,金钱地位女人等等,为了自己去中伤别人,可你,只是想活下去啊……如果你不强大,你根本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护家人,这一步步走来,角斗场里向来都是不死不休的故事,没有握手言和,你想活着,就只能披荆斩棘……”
她还没说完,宁萧瑟就径直打断,问她:“就算是这样,那我问你,我有没有伤害到别人?我有没有逾越普通人的道德底线?”
“可你是有原因的呀,而且你也不是普通人,不能用那些标准来衡量你……”顾清栀仍然想为他辩解。
却被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原因归原因,法律是法律,就算是保护自己,你应该也听说过有个词叫防卫过当吧?”
“不过很遗憾,防卫过当,是罪。”
“哪怕是对方主动想来伤害你,哪怕你不反抗会面临无法挽回的后果,哪怕你对要伤害你的人恨之入骨……可对不起,即使有人要杀你,你选择无动于衷,那么你是被法律保护的无罪的一方,你一命抵一命,用他的方式还给他,同时保护自己,这就是错。”
宁萧瑟的拇指在她脸上留恋的轻扫:“我知道你心软又感性,可世上事从来不是用情理来判断的,也不能将正负抵消掉,纵使你有千百种不得已的理由,可减分那项永远要另算。”
他一字一句道:“曾经伤害我的人,我让他们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而我对他们的伤害,现如今,我也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就叫,因果循环。”
顾清栀哭到鼻子有些发堵,闷声的问他:“什么因果,他们害你是因,作茧自缚是果,干你何事?如果没有他们在先,你能去伤害他们吗?被欺负了还不让还手不成?难道正义只会保护善良的,毫无错处的死人吗?那样的保护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了想,重新说道:“换种想法,也许你不是错的呢?只是违背了这世上大部分人认定的规则,或许这个规则合理,但却不能套用在所有事情上。”
“所以,你为什么要用一个正确的自己,硬生生被别人眼中的条框所切割?我们我行我素不好吗?”
宁萧瑟摇头:“不可以,你也说了,既然是大部分人的规则,那就要遵守,哪怕是把自己不符合的棱角都切掉,也不能做特立独行者,那样,会生活的无比辛苦。”
“你变了,原来的你永远不会这么想。”顾清栀很懊恼他的执迷不悟:“原来的那个宁萧瑟哪去了?现在我面前这个死脑筋的臭男人是谁?”
宁萧瑟舒了口气,一副回忆的样子:“原来啊……”
“大概,在决定来到你的世界那刻起,就不复存在了吧。”他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中非常容易被捕捉,低低的,充斥着让人酥麻的磁性:“我不想管结局是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风雨兼程,不敢回头。”
她将脸向他手掌那面倚去:“可那样会让我们分开许多年,你也舍得?”
宁萧瑟却沉默了,黑暗中两人的神智都是清明的,眼睛里都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过了许久,他才忽的小声说了句:“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了,你还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的去爱你吗?”
说完,顾清栀瞬间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慰说不出口,自欺欺人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强咬着嘴唇,屏着崩溃大哭的情绪,从仍然蹦出的零星哽咽里勉强回答一句:“会的,会记得。”
宁萧瑟得到答案,将手顺势伸到她脑后,按住她的头圈进怀抱里,他说:“答应我,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就彻底的把我忘了吧。”
“即便是没死,要是判决的年头太久,你也别傻等我了……”
顾清栀铺天盖地的哭出来,她胸腔都开始一缩一缩的疼痛,可除了哭,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无力感而不知所措。
似乎感觉到额头有些湿湿的,她哭得混乱,也没顾得上那些,只是感受他胸腔的震动,然后听到他像个老父亲般苦口婆心的低声念着:“以后没有我的时日里,如果有对你很好的异性,你不要拒绝,也不要瞒着人家,虽然有些内幕不能说,但个别情况一定要先跟他说清楚,接受了自然最好,不接受也提前说开,免得以后因为那种原因受他的侮辱。”
“其实小警察……也是挺好的一个人,我们是敌人,是情敌,按理说我应该厌恶他,是,没错,我也的确厌恶他,可不掺杂个人恩怨,论本质,他很优秀。”
“他与你相识的比我更早,看得出,你们之间有感情,从前有,现在也有,只是碍于我们确定关系在前,所以在面对选择时,你只能去恪守底线坚守原则,尽量不始乱终弃,或是脚踩两只船。”
“现在好了,不用逼自己去做选择了,如果喜欢他,他对你也好,那么就像你刚才说的,遵从自己的心,你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顺着这条路义无反顾走下去。”
“世上就是有很多情不自禁,当他就站在你面前时,你无法拒绝,最后和他走到一起,那种感觉我懂,哪怕其他人都反对,哪怕你做出的选择是他不是我,只要你开心,我也永远会是支持你的那个。”
顾清栀吸着鼻子,抬起头怒瞪他:“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费尽心机的劝我和郑乘风在一起?”
“我……说的也不单是他。”宁萧瑟语塞半刻,随后继续说道:“不是特指的某个人,而是任何对你好的人。”
他如宿针毡,语毕轻轻坐起身,忍痛割爱道:“你以为这样做我心里很好受吗?可我不能自私……”
“马上就要去服刑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算回来了,我也是有污点的人,我能指望这样的自己怎么办?跟你承诺什么?山盟海誓什么?你的人生被我搅和的还不够吗?你才二十几岁,我再糊涂,也不至于用这么个毫无保障的自己来拘束住你。”
“我想好了。”原本是他深思熟虑许久的决定,此刻说出来竟有点像赌气一般,但不管怎么样,有多爱,他就有多害怕会毁了她。
宁萧瑟顿了顿,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飘了出来:“咱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吧,以后再无瓜葛,嫁娶随意,我能不能出来和你都无关,就算有天重见天日,我们,也只是陌生人。”
“在我走之前会把宁小奥安排好,以后他就不劳烦你照顾了。”
“你也别觉得我无情,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不能简单的上下嘴唇一碰说分手。作为补偿,我把展越给你,放心,那是我一点一点做起来的企业,都是正当生意,干净钱,任谁也查不出半分污点。”
“至于交到你手里后,你想怎么做,就随你的便吧,卖掉也好,足够你一辈子衣食富足的生活了,想继续经营也可以,管理阶层我原封不动的留给你。想嫁人,就找一个优秀的对你好的值得的人,托付终身,不想嫁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也算我问心无愧。”
顾清栀也腾地一下坐起来:“我不要!”
“晚了。”他头也懒得扭一下,直接打断她:“早就是你的了。”
她被唬得有些愣神,随即飞快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是的?”
“去榕城之前。”或许是嘴快,或许是在她面前无所保留,宁萧瑟径直答出实话。
可顾清栀听了却哭笑不得,她又气又无奈,瞪着眼前黑暗中那个轮廓不知说点什么好。
这时宁萧瑟也反应过来了,懊悔的啧了一声,刚张嘴想要补救,却被她抢先:“宁萧瑟啊宁萧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明明一切都为我筹谋的滴水不露,连最坏的退路都想好了,还硬是要摆出伤害我的架势,逼我不领你情的接受……”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抛下你,也不可能再去接受别人了,我们能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好好的不行吗?干嘛非要闹?”
面对她看似成熟的态度,他却发起看似幼稚的执拗:“我没闹,分手吧,你别这么死皮赖脸,非要缠着我。”
实则……两人之间,各有各的成熟,顾清栀只想安安稳稳的接受,然后等着他回家,而宁萧瑟的成熟是体现在更加高深长远的地方,他不想让自己和宁小奥拖住她,让她在最美好的年纪,空等一个还不知道结局的人。
更是怕两人做好所谓的约定后,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两人的感情渐渐淡了,她又遇到了下一段感情,会因为他而苦恼不堪。
然顾清栀却不管那些,半跪半坐的在炕上蹭过去,到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与他直视:“我的心很小很小,在装满一个人后,所有的激情和热烈都耗在了他身上,再也没有精力去喜欢别人了,也装不下别人了。”
黑暗中他的双眸炯炯,有些不确定,还有些期待的看着她:“可我要去很久……久到会错过花朵最美的盛开。”
“没有你,花朵不会开。”顾清栀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看到他心底,低喃着回答。
他又道:“那种日子的辛苦,你没办法想象。”
“我说了,我等你回来。”她避而不答辛苦,因为没有他的日子的确辛苦,但只要想到熬过去繁花似锦灯火通明,再难熬,她也能等下去。
宁萧瑟垂下眸:“你不该喜欢一个负罪累累的恶魔,如果当初选择的是天使,那么纠结不会有,牢狱之灾不会有,漫长的空等也不会有。”
“恶魔和天使什么区别?”她反问。
他想了想:“恶魔只想救赎一个人,而天使想救赎所有人,你该选择那个高尚的。”
“天使想救赎所有人,但他甘愿牺牲我,与我而言他就是我的恶魔。而恶魔,他从不伤害我,他牺牲了自己,救赎的也是自己,与我而言,他是我的天使,没有谁比谁高尚,只有哪一个更爱我。”
宁萧瑟听闻后忽然抬眸,两人就那样对视,静谧许久之中,他轻轻开口:“不恨我吗?我做过坏事。”
“那你做坏事时,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吗?”顾清栀将脸越凑越近,近到甚至能在黑暗中看到他瞳仁里的光亮:“换种说法,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是普通人,什么权势都没有,如果让你为非作歹,杀人犯罪,那样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你愿意吗?”
他声音很淡,却很坚定:“不,我只愿现世安稳。”
“所以啊。”顾清栀笑了,笑的很甜很美:“你是天使。”
宁萧瑟怔住,数年干涸的泪腺忽的在此刻恢复功能,凝聚出可以越过时光与情绪的感动,那道湿润对宁萧瑟来说是震撼的,对顾清栀来说也是震撼的。
因为这么久以来,她从没见过他的眼中含着泪水。
那滴清泪滴在顾清栀眼睫毛的下方,然后顺着脸颊流下去,出乎意料的,竟然有点凉凉的,随即是好闻的鼻息,轻触的鼻尖,以及交融的唇齿……
还有被吞咽进对方口中,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语。
此刻间,相信许多藏在心里的话都不必说出了,在辗转与缠绵里彼此的心意就都明白的一清二楚。
比如,他不确定的问,和她坚定的答……
初一夜里的窗外,又是无月无风,漫天烟火,普天喜庆,以及,抵死相融。
…………
后来的后来,在一个清冷又遍布雾霾的下午,顾清栀收到来信,她放下手中的一摞摞文件,按按眉心,俯瞰大厦之下的芸芸众生许久,才鼓起勇气翻开纸张,去看信的内容。
打开信,映入眼帘的是刚劲又带着风骨的字迹,整齐大方,让人爱到了极致。
她透过那字,忽然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看着那个身影离她而去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照顾她的情绪,或是行事小心翼翼,或是柔声劝她。
可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因为有些坚定,别人都不清楚,只有她和宁萧瑟深信不疑。
初二早上局里的通知下来了,要他过午去总局出庭接受审判。
由于身份和情节特殊,一般涉及到了这种层面的案件,普罗大众都是不得而知的,包括其他许多同类型的案子,也都是秘密审理,秘密处置的,所以审判设在总局专门的审判庭里,也不公开,不对外。
得知这个消息后,上午两人就去民政去领证,家里人是支持她这么做的,因为这段感情是他们亲眼见证着,并且深受感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多么的在乎她,甘愿颠覆自己的一切,只为来到她的世界。
可毕竟不是圆满喜乐的场景,登记是对的,不辜负他也是对的,可在这中间还有那么大的坎等着两人去跨越,所以大家的神情也都显得有些遗憾。
托了关系领完结婚证后,拿着那个小本子,两人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甚至宁萧瑟都不愿意放手,直把那个红色的本子贴着脸,又贴着心脏,又闻是什么味道,宝贝又好奇的不得了。
而后两人去看了转回国内医院的程思慕,因为当时很混乱,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就来不及去顾别人。
后来从姜淮禅口中得知,在几人都回来后,他所谓的处理,就是把家族交给了覃星言,既对家族里的成员们负责,又没有毁掉几百年基业。
而覃星言答应依旧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照看姜雅醇,并且把程思慕送回国,替他承担所有费用,希望他有一天可以醒过来。
姜淮禅也被安置在九号楼,与顾承允是一栋,户口被迁回榆城,改回万恶的本名……姜玉柱,对此他怀恨在心,与顾承允展开了大舅哥与妹夫日常互怼的幸福生活。
郑乘风也打来了电话告别,不过这电话打给了顾承允,说他从警转军,自愿请求调离,常驻在祖国边境,誓死保卫国土。
以及……她。
坐上展越最高领导阶层的椅子,她本是一窍不通,即便搬到了大厦顶层,每天向下看去也没有骄傲,全都是恐惧。因为她太害怕了,怕自己毁掉宁萧瑟的心血,怕自己摔下去尸骨无存。
好在姜淮禅在身旁竭尽所能的帮她,教的细致入微,黎衍也自愿留了下来,用心辅佐,还有许许多多的衷心干将,就像一双双手,万众一心的只为把她托起来,到那个至高无上的顶点。
而她自己也非常努力,觉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比当初考大学的时候还要拼命,慢慢的,她从开窍到渐入佳境,最后所向披靡。
其实顾清栀在经商方面并无天赋,也不聪明,她只是死命的去赶超,外加起点实在太好了,相比创业,她接手就是发展到鼎盛时期的展越,而且身边各种藏龙卧虎的助手,这就相当于别人起步是蹬着方轱辘的三路车爬上坡,而她开着超跑在平坦光滑又宽阔的大马路上,简直不要太容易。
最后,她似乎成功的活成了某个人的样子,也学会站在高楼之上俯瞰众生。
但她却并不开心……相比于人人夸赞的天才女强人,她仍旧想当不谙世事的猫,缩在某人的怀里,对所有事都不闻不问,只喜欢他,和小鱼干。
记得那年判决宣布的时候,出于他和顾承允是合作关系,并且从剿清境内势力行动中起到突破作用,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罪名,所以最终被判了五年,在幡山服刑。
所谓的幡山,是军事禁地,里面却没有什么机密,也没有军队,不搞科研。曾经由某个富豪开发,意图作为私家别墅园,占地面积极大,修缮的近乎和古代皇上的行宫一般,景致和工程都令人惊叹。
最后富豪犯罪落网,这处偏远而巨大的园子就被选址为监狱。可说是监狱,若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那在这种地方服刑岂不是要抢破头?
实则不然,幡山只关押那种抓了又杀不得的大佬级别罪犯,现如今加上宁萧瑟也才八-九个人而已。但这八-九个曾经手握的势力,不说半个地球也差不太多了,其中也是以宁萧瑟的实力为首。
但这些或许要死在这里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个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叱咤风云的人,居然是自投罗网进来的……而且,他居然还能出去!居然只判了五年!
宁萧瑟的信里说,每天按时起床睡觉,自己做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虽然环境不错,但看管的极为严格,其余几个得知他只是五年旅游还能出去时,以为他有门路,围着巴结,虽然精神上受些折磨,但生活过得还算可以,让她不要担心。
如果等不及的话,找个好人把自己嫁掉,但前提是这个人一定要对她好,比他更优秀。
找不到的话……那就等他回家,两人四年半后重聚,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还有,告诉宁小奥,他爸爸不是坏人,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他长大之前一定会回来。
顾清栀从桌边退出来,抬着不太轻便的身子走到窗边。
玻璃的光泽上面映照出她逐渐有一点圆滚滚的身形,她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眼见黑夜将至,街灯一排排亮起,楼宇大厦间间格子亮起,车灯也亮起,万物都在做着入夜前的准备。
骄阳褪去光芒,变成赤红的一团向天际的尽头缩去,皎月初升……
她偏头看了眼宿在沙发床上的宁小奥,那孩子乖巧又安静,睡得香甜。
顾清栀轻轻呢喃:“问我愿不愿意啊……”
“我才不告诉你。”她将手下意识轻放在自己的腹上,眼中盛着山河,也盛着烟火。
那刻,宁小奥,她,与她手中抚摸的部分形成三条线,汇聚成一个牢不可摧的三角,然后淡淡嘟囔:“等你回来了,我们三个,会亲自告诉你。”
只是不知道,我还要看几次日升日落,春去秋来,体验多少人间冷暖,你才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不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
天空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日月交替,夜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星月交辉。
与三年前相比,偌大世界的流转似乎从不为任何人所停留,一切都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正义终将战胜邪恶,顾清栀依旧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可现如今,在深信不疑背后,万事万物,又有了全新的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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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番外和小剧场不定时更新
从发布到完结,相信能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我知道自己的作品可能并不完美,但我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了,现在写完了,忽然有点难过,就像要和认识很久的人告别了一样,非常舍不得顾清栀和宁萧瑟,还有书中的每一个角色。
一直到全文四分之一的部分,就开始没有人评论了,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希望在结尾的地方能听到大家的声音,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
我已经看到了在结局一出的时候,仅有的读者也全都散了,可怜的收藏全部掉没,然后也没人评论的场景了,但是良心奉劝,看到结局就走的,永远不知道番外有多少隐藏内容……话我只能说到这里(阴险),能不能get到就看大家了……
最后,如果有缘我们下部作品见,希望在藏星辰下面能看到在后妈跟过去的读者,那样我会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的。
掰掰,我们番外或者下部作品见,祝我的胖友们平安顺遂,掰掰,掰掰……(我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