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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光暗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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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一拍翅膀追上了下落的梅特塔隆，伸手将他接住。
“陛下……”梅特塔隆并没有昏迷，他的眼睛张开一条狭长的缝，眸中闪过一道微光。
“陛下吗？”路西法笑了一笑，“你终究还是堕落了啊。”
“啊，是啊。就如同你一样，曾经最虔诚的臣拜过，但现在真是啼笑皆非。”
“后悔吗？”
“不。”
“那么一起回去吧，回地狱，回属恶魔的家。”
“我本该说好的，但是现在还不能够，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好，我会等你。第八撒旦，等你到来的那日，就是诛天之战打响之时。”
“诛天……”梅特塔隆仰头望向黑如墨滚的天空，自讽的笑了，“果然我的原罪是谎言啊。”
“你去吧。”路西法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梅特塔隆摇晃了几下，最终平稳的飞起，便转身朝拉斐尔所在的方向飞去。
路西法望着他的背影。
梅特塔隆恢复的太快了，明明前一刻还像要死了一样。
这就是地狱业火的力量，被地狱业火所选中的容器，是不可能逃脱的吧。
“路西法，”梅特塔隆突然停下，他没有回头，只轻轻说道，“它说过，待幽冥之火为其所噬之日，便是这个世界永远的祭日。”
“世界的祭日，好大的口气。”
“不，它真的能做到。”梅特塔隆顿了一下，然后缓慢的说，“所以，如果我失控了，还请杀了我。”
路西法沉默。
就在梅特塔隆以为他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魔王说了一个字。
“好。”
“谢谢。”
紧接着，他们朝相反的方向飞去，十二片黑色的羽翼发出呼啦的声响。
路西法捡起再一次陷入假死状态的该隐，一个闪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之前该隐的突然暴走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乱，现在硫磺火湖又暴涨，魔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而梅特塔隆一直飞到了摇摇欲坠的拉斐尔面前，抢在拉斐尔说出任何一个字之前捂住他的嘴。
“什么……都不要说，我送你回去！”
拉斐尔的眼睛瞪的很大，金色的眉梢拧在一起，梅特塔隆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感受到掌心之中嘴唇的轻颤。
他果然还是想说什么。
“不要说！”梅特塔隆加重捂住他口鼻的力量，直到拉斐尔终于默默点了点头才松开。
拉斐尔喘着气，缺氧让他脸颊微微泛红，他不明白梅特塔隆心中究竟在想什么，眼眸中透出彷徨。
“对不起。”梅特塔隆轻声念道，而后一路无言。
满是尸骸的红海在一点点远去，随着他拍打着的羽翼飞向天空，穿透了黑色的云翳，天界永恒的光明在一点点照亮视野。
宛若丝线的光芒在他们的羽翼间穿梭，仿佛将彼此缝合在一起。
就在这个看似温馨而祥和的时候，梅特塔隆脑海中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
但是却令他不寒而栗。
“若是失控，就杀了你，好算计呐，出尔反尔的东西，你想要妨碍我吗？”
梅特塔隆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地狱业火缠束勒紧。
他努力让自己看不出异样，在心中默想。
“不，我不会妨碍你，想要用我的身体的话请自便，哪怕像今天这种程度也没有关系。”
“是么。”
“但如果是别人阻止你，那可不是我的事情。”
“呵呵，狡猾的小家伙，看来你欠吃苦头。”
“你想干什么？！”鉴于之前过于惨痛的教训，梅特塔隆本能的一个激灵，细小的汗珠渐渐爬满鬓角。
“这种程度就会崩溃的容器，我可苦恼的很。”
“所以……呢？”
“和之前一样，多来几次。”
梅特塔隆用了十秒钟来平复心情。
“之后，稍等一段时间……至少现在不能！”
“当然，连圣水都没有。”
“……”
“你这回去了天界，带一批圣水下来。”
“……请现实一点！我操纵不了圣水，怎么带？”
“借口无效，要烧了你怀中的天使，分分秒的事情。”
黑色的光自梅特塔隆脸上的焰纹亮起。
“别！”梅特塔隆以闪电之速抬手遮住了焰纹，“好好，我想办法带……您先……息怒！”
地狱业火没再回应，但焰纹中黑光意悄然退去。
梅特塔隆暗自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只有听凭摆布的分，这就是报应吧。
拉斐尔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怔怔的注视着梅特塔隆奇怪的动作和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眼里满是担忧。
——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眸光一直都在这样无声的询问。
然而梅特塔隆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默默的飞行。
梅特塔隆飞的不快，与他来的时候相差了几个数量级的时速。所以等到他终于穿过了光栅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而最终，一重天明媚的天光洒遍了他们全身。
梅特塔隆绕向被山石树木遮蔽的审判大幽谷，并沿着这巨大的峡谷一直飞到了圣山审判的山峦上的一处峭壁。
审判是米迦勒所管辖的圣山，想必他很快就会感知到拉斐尔的存在，前来将他接走。
他轻轻将拉斐尔放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一步步向后退去，眼中同时翻滚着犹豫与决然。
“梅特塔隆！”拉斐尔最终没有保持沉默。
是啊，怎么可能保持沉默呢？难道要他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那个天使，从眼前离去，前往永暗的地狱，从此光暗两隔？
“怎么了？”梅特塔隆的声音很轻，在风中几不可闻。
燕尾剪风，柳絮飘飞，天界的春日永远如此和煦温暖，即便是被冠以“不详”之意的圣山审判，亦在春日散发出勃勃生机。
然纵是娇花照水，清香拂面，落在心上，却是远比秋雨还要阴冷。
那烟霭似的悲怆，便在千疮百孔的心上缕缕地升起来。
这一刻，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的天涯相隔。
他是三对黑翼一席破碎的血色红衣，他是三对金翼一身染血白袍。
他是魔鬼，而他是天使；
他即将成为第八撒旦，而他即将重返御前之位。
就此一别，天各一方，一光一暗，白昼黑夜，永不重叠。
“为什么，要堕天！”他终于一字一颤的问。
“信仰已崩塌，我已无法再追逐神的荣光。”他终于一字一顿的答。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他纵容这一切，他一手造就这一切，我绝不原谅。”
一旦堕落，若是心无悔意，神绝对不会施以净化，但拉斐尔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梅特塔隆对父神如此愤怒。
“不要敷衍，你告诉我原因，梅特塔隆，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啊！”拉斐尔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梅特塔隆有些微的晃神，拉斐尔究竟有多久没这般与他说话了呢？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拉斐尔展现除了对他唯命是从唯唯诺诺以外的其他性情时是怎么样的。
他笑的时候，他哭的时候，他嗔的时候，他怒的时候，他淘气的时候，他使坏的时候……
曾经的拉斐尔明明是那么活泼开朗，那么的性情所至。
在他印象中路西法堕天以后，拉斐尔唯一一次像这样失格地质问他的时候，是为了一个父神新造的炽天使。
那个炽天使名为伊梅苏尔，父神亲赐之名。
在只有极为古老的魔法中才会使用到的古天语语系里，伊梅苏尔意为“赎罪”。
父神没有让加百列带这孩子去神育幼园，却直接交予梅特塔隆手中让他代为抚养。
梅特塔隆虽然疑惑但却安安分分的将伊梅苏尔养大，然而随着那天使渐渐长大，他渐渐意识到父神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在伊梅苏尔的成年礼上授予他了一个最为险恶的职位，他的情报宫首席。
其实大部分天使是害怕到梅特塔隆手下工作的，而梅特塔隆一般是不重用高阶天使的。
“用起部下来一级残暴的上司”，这是天界暗地里流传的对梅特塔隆另类的评价。
烈凰式与情报宫，一主战，一主情报。前者成员基本固定，万年不变，而后者成员更新换代频繁的令许多天使谈之色变。
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情报宫的成员一般都为最低阶的能天使或高一级别的主天使。
梅特塔隆曾经开玩笑说他不是不想多用中高阶的天使，而是他用不起，赔不起。
安抚一个能天使的家属可比安抚一个智天使的家属要容易的多。
其实大家也知道，天国书记看重的正是低阶天使为了一份生计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肯干的心态。“不顾”，才是做一个优秀的情报宫的先决条件。
而他破天荒“重用”了这个他亲手养大的炽天使原因其实很简单，所有天使都看的出来——伊梅苏尔与拉斐尔越生越看着相似。
所以梅特塔隆把他放到了那个已经空缺了许久的位置上。
为此拉斐尔也破天荒和他急了一回，晨昏之战后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拉斐尔斥他不当迁怒那个孩子，但梅特塔隆却只是讽笑着说“总归要有天使担这位置的，他是我亲手带大，有这个能力，不然难道让你来？”
而后拉斐尔沉默的离去，只是背后用尽他所能的去悄悄保护这个天使。
梅特塔隆知道他在对那个天使感到愧疚。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愧对那个一心一意尊敬着他并以父亲称他的天使，但他只要看见伊梅苏尔就会觉得他和拉斐尔像，不说是极像，但若不是父神亲手交给他，也多少会觉得伊梅苏尔和拉斐尔有血缘关系。
所以他的确在迁怒，不可否认，不可遏制，那时候他的确是一心一意的在想着如何让拉斐尔感到痛苦，哪怕殃及无辜。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梅特塔隆！”
拉斐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梅特塔隆静静的看着拉斐尔，然后静静的笑了，他的笑容坦然到埋葬了一切。
他静静的开口陈说：“父神不可能不知道以诺受德古拉指使，借用你的身体混入天界。但却点名让他作为天界使者派遣到魔界。想要挑起天魔战争的不是天使，不是恶魔，而是那个最圣洁的，我等一直最虔诚崇敬着的父神。不是我先叛神，而是神先叛我。”
“所以，你就仅仅因为这堕天吗？”
梅特塔隆一愣。
“你不会的，晨昏之战后的你不会的。就算有那么一瞬间你因此而动摇，并开始堕落，你还是会在真正堕落之前收手。因为你……你早已经……”拉斐尔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梅特塔隆的胸口。
——你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事，任何人，甚至是父神。
不曾相信，又谈何背叛。
但他说不出口，他说不出口！
良久，拉斐尔轻而坚定的说：“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梅特塔隆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的眼前浮现出血染金翼的那个“拉斐尔”，在那个瞬间，他只想着一件事，烧掉以诺的灵魂。
“那时候，我想抹杀以诺的灵魂，夺回你的身体。所以，我不顾后果地召唤了天地间最邪恶的火焰，染黑了自己的羽翼。”
“那就是……你身染地狱业火的缘由……”拉斐尔动了动嘴唇，如鲠在喉。
梅特塔隆突然将拉斐尔搂进怀里，很紧很紧。
“在以诺的身份暴露后我想，父神究竟瞒了我们多少事情呢？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变化，他从不曾作出解释；默示之日你所做的一切，他也只字未提。直到前不久我才终于明白，灵转之衔，拉斐尔，我欠你的是永生永世的命。但是我却……”
“对不起，对不起……那绝不是父神的意思，那是我……是我求父神，绝对不要告诉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一个御前天使！父神只是应允了我的苦求而已，而且是万般不愿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的背负这全部的恶名！”
拉斐尔沉默，那个时候，如果让梅特塔隆知道了真相，玛利亚最终是因他而死，那么，他永恒的生命中，剩下的唯有愧疚与悲伤。他定会一厢情愿的独自背负起全部的罪责，将玛利亚的死全部归结于自己身上，直到永恒。
单纯而善良的拉斐尔仅知道，他不愿失去梅特塔隆的笑容，哪怕那抹笑容再也不属于他；他不愿那团夺目的火焰从此熄灭，哪怕那火焰给予他的只有彻骨的寒冷。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那一句纯白的谎言，造就了今天的梅特塔隆。
是的，自那以后，梅特塔隆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事物，一旦遭受背叛，他便会采取最决然的报复，不计后果，对待以诺如此，对待父神也当如此，这两者合在一起，终于令他彻底堕落成魔。
拉斐尔忽而想起该隐和亚伯，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念之间，造就他们手足相残的惨剧。
他总是以最美好的善意去揣度他物，他总是……过分善良以至于无法理解罪恶的存在。
——拉斐尔，有时候太善良太单纯，也是祸患啊。
他记得自己从红海返回天界的时候，父神无奈的叹息。
而直至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善恶相拥，没有纯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善催生恶，而恶烘托善，这就是世界。
“梅特塔隆，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去父神面前……我们不能擅揣神意，神意并不是我们想要理解就能理解的，我们都有可能误读神意！”
“不，已经太迟了，真的太迟了！你也看见了吧，那黑色的业火，那是……炼狱永火，硫磺火湖的源恶，让我走吧！”
“梅特塔隆，魔界要和天界开战了啊！你要对天界的同胞痛下杀手兵刃相向吗？”
“我无颜面对天界曾经的同胞，我无颜面对你！我欠你的太多，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如果你不希望看见这一幕的话，那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
“不！”拉斐尔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梅特塔隆缓缓转身。
“梅子！”
梅特塔隆一顿，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转身。
“拉斐尔，我的原罪是谎言，没有谁能比我变卦的更快，所以不要相信我说的话，任何话。我不敢，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唯独你，我不想欺骗。”
路西法一拍翅膀追上了下落的梅特塔隆，伸手将他接住。
“陛下……”梅特塔隆并没有昏迷，他的眼睛张开一条狭长的缝，眸中闪过一道微光。
“陛下吗？”路西法笑了一笑，“你终究还是堕落了啊。”
“啊，是啊。就如同你一样，曾经最虔诚的臣拜过，但现在真是啼笑皆非。”
“后悔吗？”
“不。”
“那么一起回去吧，回地狱，回属恶魔的家。”
“我本该说好的，但是现在还不能够，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好，我会等你。第八撒旦，等你到来的那日，就是诛天之战打响之时。”
“诛天……”梅特塔隆仰头望向黑如墨滚的天空，自讽的笑了，“果然我的原罪是谎言啊。”
“你去吧。”路西法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梅特塔隆摇晃了几下，最终平稳的飞起，便转身朝拉斐尔所在的方向飞去。
路西法望着他的背影。
梅特塔隆恢复的太快了，明明前一刻还像要死了一样。
这就是地狱业火的力量，被地狱业火所选中的容器，是不可能逃脱的吧。
“路西法，”梅特塔隆突然停下，他没有回头，只轻轻说道，“它说过，待幽冥之火为其所噬之日，便是这个世界永远的祭日。”
“世界的祭日，好大的口气。”
“不，它真的能做到。”梅特塔隆顿了一下，然后缓慢的说，“所以，如果我失控了，还请杀了我。”
路西法沉默。
就在梅特塔隆以为他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魔王说了一个字。
“好。”
“谢谢。”
紧接着，他们朝相反的方向飞去，十二片黑色的羽翼发出呼啦的声响。
路西法捡起再一次陷入假死状态的该隐，一个闪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毕竟之前该隐的突然暴走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乱，现在硫磺火湖又暴涨，魔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而梅特塔隆一直飞到了摇摇欲坠的拉斐尔面前，抢在拉斐尔说出任何一个字之前捂住他的嘴。
“什么……都不要说，我送你回去！”
拉斐尔的眼睛瞪的很大，金色的眉梢拧在一起，梅特塔隆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感受到掌心之中嘴唇的轻颤。
他果然还是想说什么。
“不要说！”梅特塔隆加重捂住他口鼻的力量，直到拉斐尔终于默默点了点头才松开。
拉斐尔喘着气，缺氧让他脸颊微微泛红，他不明白梅特塔隆心中究竟在想什么，眼眸中透出彷徨。
“对不起。”梅特塔隆轻声念道，而后一路无言。
满是尸骸的红海在一点点远去，随着他拍打着的羽翼飞向天空，穿透了黑色的云翳，天界永恒的光明在一点点照亮视野。
宛若丝线的光芒在他们的羽翼间穿梭，仿佛将彼此缝合在一起。
就在这个看似温馨而祥和的时候，梅特塔隆脑海中响起了他自己的声音。
但是却令他不寒而栗。
“若是失控，就杀了你，好算计呐，出尔反尔的东西，你想要妨碍我吗？”
梅特塔隆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地狱业火缠束勒紧。
他努力让自己看不出异样，在心中默想。
“不，我不会妨碍你，想要用我的身体的话请自便，哪怕像今天这种程度也没有关系。”
“是么。”
“但如果是别人阻止你，那可不是我的事情。”
“呵呵，狡猾的小家伙，看来你欠吃苦头。”
“你想干什么？！”鉴于之前过于惨痛的教训，梅特塔隆本能的一个激灵，细小的汗珠渐渐爬满鬓角。
“这种程度就会崩溃的容器，我可苦恼的很。”
“所以……呢？”
“和之前一样，多来几次。”
梅特塔隆用了十秒钟来平复心情。
“之后，稍等一段时间……至少现在不能！”
“当然，连圣水都没有。”
“……”
“你这回去了天界，带一批圣水下来。”
“……请现实一点！我操纵不了圣水，怎么带？”
“借口无效，要烧了你怀中的天使，分分秒的事情。”
黑色的光自梅特塔隆脸上的焰纹亮起。
“别！”梅特塔隆以闪电之速抬手遮住了焰纹，“好好，我想办法带……您先……息怒！”
地狱业火没再回应，但焰纹中黑光意悄然退去。
梅特塔隆暗自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只有听凭摆布的分，这就是报应吧。
拉斐尔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怔怔的注视着梅特塔隆奇怪的动作和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眼里满是担忧。
——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眸光一直都在这样无声的询问。
然而梅特塔隆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继续默默的飞行。
梅特塔隆飞的不快，与他来的时候相差了几个数量级的时速。所以等到他终于穿过了光栅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而最终，一重天明媚的天光洒遍了他们全身。
梅特塔隆绕向被山石树木遮蔽的审判大幽谷，并沿着这巨大的峡谷一直飞到了圣山审判的山峦上的一处峭壁。
审判是米迦勒所管辖的圣山，想必他很快就会感知到拉斐尔的存在，前来将他接走。
他轻轻将拉斐尔放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一步步向后退去，眼中同时翻滚着犹豫与决然。
“梅特塔隆！”拉斐尔最终没有保持沉默。
是啊，怎么可能保持沉默呢？难道要他沉默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那个天使，从眼前离去，前往永暗的地狱，从此光暗两隔？
“怎么了？”梅特塔隆的声音很轻，在风中几不可闻。
燕尾剪风，柳絮飘飞，天界的春日永远如此和煦温暖，即便是被冠以“不详”之意的圣山审判，亦在春日散发出勃勃生机。
然纵是娇花照水，清香拂面，落在心上，却是远比秋雨还要阴冷。
那烟霭似的悲怆，便在千疮百孔的心上缕缕地升起来。
这一刻，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的天涯相隔。
他是三对黑翼一席破碎的血色红衣，他是三对金翼一身染血白袍。
他是魔鬼，而他是天使；
他即将成为第八撒旦，而他即将重返御前之位。
就此一别，天各一方，一光一暗，白昼黑夜，永不重叠。
“为什么，要堕天！”他终于一字一颤的问。
“信仰已崩塌，我已无法再追逐神的荣光。”他终于一字一顿的答。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他纵容这一切，他一手造就这一切，我绝不原谅。”
一旦堕落，若是心无悔意，神绝对不会施以净化，但拉斐尔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梅特塔隆对父神如此愤怒。
“不要敷衍，你告诉我原因，梅特塔隆，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啊！”拉斐尔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梅特塔隆有些微的晃神，拉斐尔究竟有多久没这般与他说话了呢？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拉斐尔展现除了对他唯命是从唯唯诺诺以外的其他性情时是怎么样的。
他笑的时候，他哭的时候，他嗔的时候，他怒的时候，他淘气的时候，他使坏的时候……
曾经的拉斐尔明明是那么活泼开朗，那么的性情所至。
在他印象中路西法堕天以后，拉斐尔唯一一次像这样失格地质问他的时候，是为了一个父神新造的炽天使。
那个炽天使名为伊梅苏尔，父神亲赐之名。
在只有极为古老的魔法中才会使用到的古天语语系里，伊梅苏尔意为“赎罪”。
父神没有让加百列带这孩子去神育幼园，却直接交予梅特塔隆手中让他代为抚养。
梅特塔隆虽然疑惑但却安安分分的将伊梅苏尔养大，然而随着那天使渐渐长大，他渐渐意识到父神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在伊梅苏尔的成年礼上授予他了一个最为险恶的职位，他的情报宫首席。
其实大部分天使是害怕到梅特塔隆手下工作的，而梅特塔隆一般是不重用高阶天使的。
“用起部下来一级残暴的上司”，这是天界暗地里流传的对梅特塔隆另类的评价。
烈凰式与情报宫，一主战，一主情报。前者成员基本固定，万年不变，而后者成员更新换代频繁的令许多天使谈之色变。
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情报宫的成员一般都为最低阶的能天使或高一级别的主天使。
梅特塔隆曾经开玩笑说他不是不想多用中高阶的天使，而是他用不起，赔不起。
安抚一个能天使的家属可比安抚一个智天使的家属要容易的多。
其实大家也知道，天国书记看重的正是低阶天使为了一份生计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肯干的心态。“不顾”，才是做一个优秀的情报宫的先决条件。
而他破天荒“重用”了这个他亲手养大的炽天使原因其实很简单，所有天使都看的出来——伊梅苏尔与拉斐尔越生越看着相似。
所以梅特塔隆把他放到了那个已经空缺了许久的位置上。
为此拉斐尔也破天荒和他急了一回，晨昏之战后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拉斐尔斥他不当迁怒那个孩子，但梅特塔隆却只是讽笑着说“总归要有天使担这位置的，他是我亲手带大，有这个能力，不然难道让你来？”
而后拉斐尔沉默的离去，只是背后用尽他所能的去悄悄保护这个天使。
梅特塔隆知道他在对那个天使感到愧疚。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愧对那个一心一意尊敬着他并以父亲称他的天使，但他只要看见伊梅苏尔就会觉得他和拉斐尔像，不说是极像，但若不是父神亲手交给他，也多少会觉得伊梅苏尔和拉斐尔有血缘关系。
所以他的确在迁怒，不可否认，不可遏制，那时候他的确是一心一意的在想着如何让拉斐尔感到痛苦，哪怕殃及无辜。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梅特塔隆！”
拉斐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梅特塔隆静静的看着拉斐尔，然后静静的笑了，他的笑容坦然到埋葬了一切。
他静静的开口陈说：“父神不可能不知道以诺受德古拉指使，借用你的身体混入天界。但却点名让他作为天界使者派遣到魔界。想要挑起天魔战争的不是天使，不是恶魔，而是那个最圣洁的，我等一直最虔诚崇敬着的父神。不是我先叛神，而是神先叛我。”
“所以，你就仅仅因为这堕天吗？”
梅特塔隆一愣。
“你不会的，晨昏之战后的你不会的。就算有那么一瞬间你因此而动摇，并开始堕落，你还是会在真正堕落之前收手。因为你……你早已经……”拉斐尔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梅特塔隆的胸口。
——你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事，任何人，甚至是父神。
不曾相信，又谈何背叛。
但他说不出口，他说不出口！
良久，拉斐尔轻而坚定的说：“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梅特塔隆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他的眼前浮现出血染金翼的那个“拉斐尔”，在那个瞬间，他只想着一件事，烧掉以诺的灵魂。
“那时候，我想抹杀以诺的灵魂，夺回你的身体。所以，我不顾后果地召唤了天地间最邪恶的火焰，染黑了自己的羽翼。”
“那就是……你身染地狱业火的缘由……”拉斐尔动了动嘴唇，如鲠在喉。
梅特塔隆突然将拉斐尔搂进怀里，很紧很紧。
“在以诺的身份暴露后我想，父神究竟瞒了我们多少事情呢？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变化，他从不曾作出解释；默示之日你所做的一切，他也只字未提。直到前不久我才终于明白，灵转之衔，拉斐尔，我欠你的是永生永世的命。但是我却……”
“对不起，对不起……那绝不是父神的意思，那是我……是我求父神，绝对不要告诉你，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一个御前天使！父神只是应允了我的苦求而已，而且是万般不愿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的背负这全部的恶名！”
拉斐尔沉默，那个时候，如果让梅特塔隆知道了真相，玛利亚最终是因他而死，那么，他永恒的生命中，剩下的唯有愧疚与悲伤。他定会一厢情愿的独自背负起全部的罪责，将玛利亚的死全部归结于自己身上，直到永恒。
单纯而善良的拉斐尔仅知道，他不愿失去梅特塔隆的笑容，哪怕那抹笑容再也不属于他；他不愿那团夺目的火焰从此熄灭，哪怕那火焰给予他的只有彻骨的寒冷。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那一句纯白的谎言，造就了今天的梅特塔隆。
是的，自那以后，梅特塔隆不再愿意相信任何事物，一旦遭受背叛，他便会采取最决然的报复，不计后果，对待以诺如此，对待父神也当如此，这两者合在一起，终于令他彻底堕落成魔。
拉斐尔忽而想起该隐和亚伯，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念之间，造就他们手足相残的惨剧。
他总是以最美好的善意去揣度他物，他总是……过分善良以至于无法理解罪恶的存在。
——拉斐尔，有时候太善良太单纯，也是祸患啊。
他记得自己从红海返回天界的时候，父神无奈的叹息。
而直至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善恶相拥，没有纯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善催生恶，而恶烘托善，这就是世界。
“梅特塔隆，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去父神面前……我们不能擅揣神意，神意并不是我们想要理解就能理解的，我们都有可能误读神意！”
“不，已经太迟了，真的太迟了！你也看见了吧，那黑色的业火，那是……炼狱永火，硫磺火湖的源恶，让我走吧！”
“梅特塔隆，魔界要和天界开战了啊！你要对天界的同胞痛下杀手兵刃相向吗？”
“我无颜面对天界曾经的同胞，我无颜面对你！我欠你的太多，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如果你不希望看见这一幕的话，那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
“不！”拉斐尔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梅特塔隆缓缓转身。
“梅子！”
梅特塔隆一顿，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转身。
“拉斐尔，我的原罪是谎言，没有谁能比我变卦的更快，所以不要相信我说的话，任何话。我不敢，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唯独你，我不想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