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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大都会的华灯斑斓迷离,像脉络般一条条交纵错杂,终汇聚成个聚集点,在远方望去,以这个点为圆心,整个城市都被道均匀而莹润的光晕所包裹。
顾清栀穿着睡裙,特地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
晚风凉,却依旧有春日的惬意,夹杂夏的缱绻温暖,一波波袭来,像猫儿在瘙痒,勾起人入眠的欲望。
她托着腮,俯瞰万家灯火。
世界已眠,它不管也不顾是否所有人都跟上了脚步,总之不会因为怜悯谁而晚一分日落,早一分日出,它遵循法则又铁面无私,可它又会用另种柔情来抚慰你心中的创伤,如春风、秋月、夏雨、冬雪,四季几经循环依次到来,潮涨潮熄里,身心沁在这其中,什么样的消沉都会不医自愈。
而此刻,她未眠,与此同时也会有很多人未曾入眠,这些人或喜或忧,或独自舔伤,或纸醉金迷,世上人有千百种活法,没人能评论别人是对是错,但于之他人,永远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黑夜是很容易让神经敏感脆弱的时刻,她自己想着想着,就不由开始悲欢惆怅。
宁小奥已经睡着了,顾承允和姜弦那边也是毫无声息,她犹豫良久,才蹑手蹑脚的从抽屉最底层翻出宁萧瑟托雅醇带给她的那部手机。
银色金属质地,和他的黑色是同一款,除了颜色其余半点不差。
她提心吊胆的轻按下电源键,没反应,紧接着又连续按了好几下,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她还纳闷,冷静一会明白了,这手机……怕是没开机。
抬掌猛拍下自己的脑门,也算是服气自己这副蠢脑子!
于是她忙三步两步的躲进柜子里,挑了处存放冬天棉被的地方,握着手机塞进去,再用身体重重压在上面,然后鬼鬼祟祟的瞧了眼周围,然后才长按下键子开机。
她紧闭着一只眼睛等了半天,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在她以为这手机是坏的时,掏出来,才看到屏幕是亮着的,只是默认设置静音模式。
她斜牵嘴角一笑,不得不说,宁萧瑟这个人还是很机智的嘛,在人完全没来的情况下,就能深刻了解她的处境和顾虑。
顾清栀正握着手机左右纠结,恰好这时,宁小奥细碎的鼾声传来,极轻极轻,让房间不再寂静的吓人,同时也多了分生气。
风丝丝晕晕的从窗的缝隙挤进来,那里面带着股夜幕安静混合城市烟火的气味,闻着闻着……竟能从风飘来的方向,感受到心心念念之人的体温。
她失神的眼没了焦距,将抓手机的指关节收紧,再收紧,直到指尖泛起苍白。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已显示出了通话界面。
吓得顾清栀连忙三魂七魄归位,慌乱的想要把电话挂断。
却没来得及,在指尖马上快要触碰到关闭按钮时,那头传来声清淡又带着少许惊喜的:“喂?”
或许……年少时的她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叱咤风云上天入地,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能轻易走进她心里,变成可以左右操控她的存在,但随着岁月流逝,她逐渐发现自己内心那份坚不可摧是会被瓦解的,孙悟空尚有五行山和紧箍咒,何况她一介女子呢?
纵使自以为是混世大魔王,总将那些情深意长看的幼稚且可笑,但终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忽然发觉,那些曾以为会处理得当把控有度的,原来也会被某个人的一颦一笑所动摇。
近乎二十年来的如若冰霜,那颗被大雪掩埋冰封的心,被他仅一个字,撼得溃不成军。
“喂?在听吗?”得不到任何回答,那边变得不那么十分淡定,又轻声的重问了遍。
顾清栀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变得热泪盈眶,略带低沉质地浑厚的嗓音顺着耳,路过颈,抵达心,顿时整个人都酥了,四肢软软的,但又无比温暖。
她连忙看了眼通话中的界面,想要立刻和他说话,但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酝酿许久,只有毫无头绪的也跟着应了声“喂”,表示她有在听。
宁萧瑟哭笑不得,好不容易等她打来电话,两个人难道就要这样“喂”上一宿?
他干净筋骨分明的手握着手机,无声的眨眼,再眨眼,听着心心念念之人的呼吸,却没听到她说话,于是转而又低下眸,睫毛垂着,在眼睑下形成道浓密而纤长的墨色。
就这样过去许久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间就是有种默契,单听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能让人觉得无比满足和心安。
终于,还是她忍不住这种长久的寂静,决定放下面子,先来起个头。
“我……”犹豫再犹豫,她咬着唇,试图突破心理障碍。
也是在她启口的同时,宁萧瑟的心咯噔一下停住了,随即便被无尽的柔软所填满。
在一段感情里,不可能有绝对的平等,总是有人处于被动,有人处于主动,就像爱与被爱,总有人付出多些,有人付出相对少些。
而所谓相爱,就是这架天平不会一昧倾斜,辗转几番,他侧重过去,她还会侧重回来。
顾清栀所体会的就总是被爱,她并未有过感情经历,所以思想里还是会有根深蒂固的旧念,觉得作为女孩子太多不矜持的话难以启口。
可于之相思之苦,她再也管不得那些所谓的礼义廉耻。
酝酿开口了几个回合,似乎能听到外面的风轻,云静,远处天高水长。
听筒这头与那边便是最摸不清的咫尺天边,顺着窗缝钻进来的晚风清寡却不甘寂寥,思绪混着夜幕中的月朗星稀,这刻,仿佛世间许多美好都映在眼前。她对着月亮卖了会呆儿,在自己精神不甚清晰的时候,由衷的话才脱口而发。
她说:“我想你。”
说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这话挺肉麻的,但也是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在说这些话时,只要对象是他,就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羞耻。
宁萧瑟听后也无声的盈晕开笑意,他憋半天,方扭扭捏捏的憋出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联系我了呢。”
“怎么会呢!”她用另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在椅子下的双腿不自然的慢慢交错:“我们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啊,且不管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但现在,我绝不能因为其他因素左右我们的感情,我还是这句话,只要你不放弃我,那我,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情话像是说起来就会上瘾,三两句都不足矣表达内心的那份悸动,尤其是现在两人感情苟延残喘的阶段,如果再不多给彼此点信心,那以后怕是会逐步疏远。
而听过顾清栀之前从未有过的“真情表白”,宁萧瑟渐渐撒开手中的书卷,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向来以宠妻作为毕生成就的碎冰冰在这种情境下还怎能控制得住,面对她如此主动,他自然是要掏心肺腑,感动的一塌糊涂。
然他今日的反应却有些反常,并没有说些你侬我侬的甜蜜话,甚至连最基本给她信心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也没有太在意,权当宁萧瑟是高冷,只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些她想说的话,毕竟这么长时间未见,她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你不知道吧,宁小奥在我家可受宠了,姜姨特别喜欢他,现在就连爸爸也接纳他了,对他比对我都要好,这我就很不平衡!”
“不过没关系啦,他是你的儿子嘛,我更是把他当成自己小孩一样对待,不会吃他的醋。”
“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我是很想让宁小奥一直待在我身边,家里的人也适应了有他存在,但你是他爸爸,总是不在身边对他成长没好处的,是有多重要的生意,在国外那么长时间不回来,要是没有我,这儿子你不要了是吧?”
宁萧瑟招架不住她这么大的罪名扣过来,这才出言打断:“什么时候说我不要了……”
“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样子电话那头却看不见,只有低迷的语气从这头传到那头,他说:“我人在榆城,出差不过两三天就回来了,但如果不撒这个慌,把他送去你家,怎么突破最初那个局面?”
顾清栀恍然大悟:“哦,这样啊,那你这个套路还真可以啊。”
“计划,这叫计划,什么套路,说的好像我老奸巨猾一样。”宁萧瑟不满的从中打断。
她听了哈哈大笑:“别说,你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的,这个词很适合你。”
短暂的沉默,应着阑珊摇曳的星与火。
入夜渐深后风相对从前密了些,撩着自然的气息拂面而来,这三言两语的热络将尴尬的局面打开,不再是之前捉摸不透的迷茫。
要说这两个人也怪,不联系呢,朝思暮念的想,联系到了又你死我活的掐,也许有种感情就是这样,叫这个世界只有我能欺负你。
顾清栀的笑明目张胆,宁萧瑟却在私下里暗藏,但这两人无一不是眉目间透出喜悦的模样,同样,也是这时,曾经初具萌芽的种子开始生花,或许年轻人就是这样,越是压迫,就越见长反抗的劲头。
有时会禁不起平凡,但能共同经历住外界阻碍的,只要不分散,就一定会坚不可摧。
“你……你爱我吗?”沉寂了有好半天,顾清栀突然见鬼似的冒出这么句话,许是需要人时刻给予安全感,这么多天不联系,他竟也没有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心里不平衡罢了。
可认识了这样久,她就没听过宁萧瑟给过半句像样的心理安慰。
或许誓言太不值一提,又过于沉重,所以他从来不放在嘴上说,考虑了会,电话那头才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她抬高了半个声调,又重复遍他的话,有不解,更是不可置信。
宁萧瑟好听的嗓音溢出声苏气满满的轻笑,紧接着他道:“是为这些天让你因我受委屈而道歉。”
他顿了顿:“如果我是一个能让你家里人满意的交往对象,那么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但请你相信我,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处理好,而且并不会等很久。”
不同于其他男人的或木讷或油嘴滑舌,你问爱不爱时,他就交差一样利利索索答爱,或是在爱之上又说些哄人高兴的假大空。
他从不山盟海誓,只会贴合实际的给你能听到,并且还能用脑子联想下去的未来。
顾清栀的心有些微荡,她眉头轻蹙,嘴微微一瞥就有些想哭。
这些天受到的打压太强烈了,搞得她想放弃又不能放弃,而不放弃又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偏那头令她秉持执念的人又杳无音讯,怎能不让人心凉?
好在他都有计谋,并不是不在乎她,而是蛰伏着伺机而动。
她腿一划,将椅子的正对面转向屋内。
望着月光笼罩之下的宁小奥,安静乖巧,呼吸均匀绵长,栗色发柔软的垂着,睫毛像足了宁萧瑟般浓密,犹如羽扇。
忽的,这幅场景戳了她某根不正常神经,合着一直以来的疑问,脱口而出:“其实说来说去,从认识你到现在,我一直有个问题纳闷,今天,你能如实的答我吗?”
“嗯。”他轻应了声:“知无不言。”
顾清栀用指甲扣了扣睡裙,犹豫几秒,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没脑的提口就问:“宁小奥的亲妈……到底是谁啊?”
起了个头,没听到他的反驳,她索性壮着胆子一股脑说下去:“既然你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那就要认真对待我,不能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的,你的过去我不计较,但并不代表我不该知道,她是谁,什么样的相貌,性格,为什么离开你们,以后又会不会再回来,这些我……不可能一丁点都不在乎。”
她瞳孔的浓晕染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倒映着宁小奥的面孔,逐渐凝聚,凝结。
“这也是爸爸不同意的理由之一,他担心小孩子不接受我,还有未来或许会出现的复杂三人关系,但现在来看,首个问题算是迎刃而解了,至于后者,我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但我了不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我是有知情权的!”
与上次截然相反,这次他倒很迅速却坚定的给予了回答:“这件事……”
“恕我什么都可以开诚布公的摆到你面前,包括你想知道的组织内幕,只要你说了,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但只有这件事,我不能说。”
瞬间,某处的委屈加怒火掺杂着攻上来,顾清栀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叫他这样深藏心底的维护,且这样爱她的儿子,于是脸一冷,语气淡着甩下句:“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有什么好问的,怪我没有摆清自己位置,我不问了,更不去玷染你心中的女神。”
宁萧瑟是哭笑不得:“不要闹脾气啊。”
“我真的不能提起宁小奥的身世,这件事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你就只当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吧,其他……不要多想。”其实他还觉得委屈呢!招谁惹谁了这是,明明自己也很需要人安慰的,现在还要受她的嫌弃,还误会他不正经,真的是……宁萧瑟望天,眼里就差点饱含泪水,边捂着瑟瑟发抖的心脏,边痛心疾首的摇头。
“这些天来我确实很想宁小奥,但有你在他身边,我不担心。至于你说的问题,你要相信我,过去我没有做出让你介怀的事,以后也不会出现让你介意的人,你放心,我和宁小奥只属于你一人,永远。”
就算他性格再冷淡,急起来也秒变成话痨,几番陈词组成一个坚定的肯定句,不是在宽慰谁,好像就是在讲述事实。
顾清栀听完这些心里才好受许多,虽然不能判断他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但哪怕是骗,他还愿意骗,就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
她手指头依次敲打椅子扶手,态度放淡,抻了他好一会儿,才施恩似的甩下句话:“听说,你让宁小奥捎给我爸爸样东西?”
“嗯,是件元青花龙纹。”宁萧瑟如获大赦,忙不迭的回应:“我去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拍卖,听说流落到国外许久,我想着,自家的东西在国外飘着总归不好,所以就带回来了。”
“但我对这方面的东西不感兴趣,又不知道放哪儿,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岳父或许会喜欢。”
“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不算太贵,放你家先存着,等以后遇到什么好的咱们再买。”
顾清栀听着他有板有眼的交代,详细的恨不得什么时候喘了几口气儿都要汇报,心里还是有些满足感的,她连忙贪婪的点头:“好啊好啊,以后有什么值钱的你就往我家倒腾啊!我家空着呢,倒是来者不拒。”
她才不相信他的什么“不算太贵”呢,反倒觉得……那玩意一定很贵!
“哦对了,想起个事。”既然提起了古董这茬,面前等待解决的问题就需要勇敢面对,她语气慎重而认真的告诉听筒那头的宁萧瑟:“我爸爸说,如果你想送东西,就亲自过来送。”
“他的意思,应该是想见你,郑重其事的那种。”
语毕,心里的大石头仿佛挪开些许,一缕久违的阳光从缝隙中钻了进来,点亮黑暗,她长舒口气,向窗外抬起头。
十层以上终年见不到繁茂的树木枝叶,更见不到路过的车辆与行人,连时而窜到露台边的野猫都没有。
它能迎接的只有风,或是离天空更近的压迫感,高的仿佛伸手便能触月摘星。
她说完这些话后,宁萧瑟的另只手开始渐渐收紧,指尖在手掌心不安的摩挲,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差距到的,是面临重要事时的紧张。
于他而言,人生的这两种重中之重是有关联的,抵达前者他求之不得,历经后者,却蚀骨煎心。
可就在这同一片榆城天空下,望着同样的月,吹着同样的风,甚至某缕空气在她呼吸过后辗转几番,都会来到他身边,但这样的距离,却是她不懂得他的处境,和他的心。
但相比最早之前,现在顾清栀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信心的,她还反过来安慰宁萧瑟:“别担心,我猜这次肯定没事,毕竟上次我爸爸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后来听说你带着孩子才改变主意,现在好啦,他那么喜欢宁小奥,估计也会重新接受你的。”
宁萧瑟却依旧不能摆脱内心的挣扎,他反问:“你以为他不同意,只是因为我带着孩子吗?”
清泠的夜中,只闻他一字一句道:“恐怕,是让人查过我的底细了。”
这夜,静谧温馨的房间被窗门阻隔,像是与外界的漆黑隔绝。
窗外的天际聚聚散散着云层,看似晴朗静谧,实际却终有一天,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