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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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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士们,杀!夺下王庭!”
    无数奔狼铁骑如潮水般冲入单于王庭。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飞蝗的箭雨!
    “当心,有埋伏!”穆硕勒马大叫一声,但是五万奔狼骑已经一头扎入了王庭里。
    一时间箭如雨下,人仰马翻。
    王庭卫队主力从四面八方涌出,乌赫坐镇中央,大喝道:“穆硕逆贼,还不下马投降,饶你全尸!”
    原来,从一开始,维丹带来中原皇帝想要会盟和谈的消息时,乌赫就暗中召见了瞿钢。
    瞿钢是降将,对中原的情况比较熟悉。
    瞿钢道:“末将以为,中原皇帝确实和维丹达成了盟约,但达成盟约的内容,怕不是大单于在国书上看到的那样。”
    “我若猜的不错,维丹和皇帝约定的是利用两王会盟,将大单于及骁狼卫主力调出王庭,这样穆硕和维丹就有了乘虚而入夺下王庭的机会。事成之后,中原皇帝扶立维丹为大单于,维丹则和中原修好,纳贡称臣,甚至维丹很可能已经投靠中原皇帝了。”
    “可恨!”乌赫狠狠锉了锉后槽牙,“本单于该如何收拾这两个叛贼?”
    “中原人有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单于何不将计就计?”
    “你是说本单于佯装赴会,实则埋伏大军于王庭,张开口袋,等着他穆硕来!”
    瞿钢点头,“不但如此,大单于还可以乘此机会擒住中原皇帝!”
    乌赫眼睛一亮,“当真?”
    随即他又狐疑地摇头:“中原皇帝远来草原,肯定带大军随行护驾,想掳皇帝没那么容易吧?”
    “此番率军的将领陈英是锐士营老将,我恰好认识。”瞿钢眼中幽光一闪,“我可以策反他。”
    乌赫心念一动,“大都尉有几成把握?”
    “皇帝裁撤锐士营,将主帅下狱,锐士营上下无不怨愤不平,”瞿钢目光深狠,“我有九成把握策反陈英!”
    “但本单于还是不解,”乌赫隆起眉头,“陈英既是锐士营老将,皇帝怎会任用他作为自己亲军统帅?”
    “皇帝会,因为他太自信了,”瞿钢道,“他自认为能驾驭陈英。”
    “而且自从前番羽林军被山匪袭击败北后,皇帝也需要老将来训练新军。”
    乌赫点头:“本单于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那么恨你们的皇帝吗?恨不得我抓到他?”
    瞿钢道:“我有多敬仰我的主帅,就有多恨那个将他下狱的皇帝!”
    北狄王庭
    穆硕狠狠一咬牙,知道事到如今,只有拼个鱼死网破才能杀出一条血路了!
    “勇士们,跟我冲!”他扬起弯刀大喝道。
    无数奔狼卫像落网的困兽般狠狠撞向四周的王庭卫队。力图在包围圈上撕出一道口子来!
    顿时王庭里刀光激起,鲜血飞溅。
    就在刚才穆硕他们埋伏的山梁上,萧暥静静驻马风雪中,身后默然矗立五万羽林铁骑。
    他们身着精甲,出鞘的刀剑在风雪中射出冰冷的寒芒,凝重的杀气在初春的雪原上弥漫。
    云越悄悄看向萧暥,朔风中他薄唇紧绷成一线,双眸流光逼人,看得人顿时气都透不过来。
    矗立于千军万马前的主公,耀眼得让人炫目,但云越却注意到他面色清寒,微微失血的唇在风雪中冻得发白,一身轻薄的猎装脊背处却隐约被虚汗透湿的印记,不禁暗暗担心起他的伤病。
    山下的激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渐渐的,张开的罗网已经千疮百孔,而网中的困兽也已经疲惫不堪。
    差不多了。
    萧暥铿然拔出长剑,静静往前一指。
    顷刻间五万羽林精锐如决堤的潮水般,从山坡上呼啸而下,冲向北狄王庭。
    王庭里,包围圈终于缩到了最小,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乌赫在乱军中终于砍杀了穆硕,正要举起穆硕的头颅以喝退众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滚滚的马蹄声,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
    他猛地抬头望去,就见皑皑雪原上,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洪流般倾泻而来,万马奔腾,如排山倒海般激起雪尘滚滚。
    风雪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是哪来的骑兵?
    “报、大单于。是中原人、杀过来了!”
    什么?中原人!
    乌赫骇然!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一把揪住那士兵,“再说一遍!”
    “是,是羽林军!”
    此时,汪洋般的铁骑由远及近,几乎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精良的铠甲,锃亮的刀剑!他们狂飙突进,势不可挡。北狄士兵来不及反应,雪亮的剑光已经落下,血色激溅。
    这一战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乌赫被生擒。北狄王庭主力被歼灭。而穆硕的奔狼骑也在与王庭主力的激战中近乎全军覆没。
    拿下王庭后,萧暥马不停蹄拨转缰绳,“陈英,你率军驻守王庭,云越,随我去弋阳山谷!”
    陈英道:“主公可是去救驾?”
    “我去截击赫连因和穆硕余部,至于圣驾,”他一扬马鞭,战马撒开四蹄,
    “自有人去救!”
    清越的声音被北风吹得悠长。
    此刻驰狼谷里大雪漫天,朔风穿过山谷发出凄厉的呼嚎。
    江浔所率的金吾卫已战至浑身浴血,但是众寡悬殊,他们慢慢地被挤压在山谷中方寸之地,被四周乌泱泱的北狄士兵包围了。
    士兵们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之色,只有皇帝依旧从容不迫。
    转眼间,赫连因手下的骁狼卫已经快要冲到了武帝近前。
    “个子最高的就是皇帝!拿下他!”赫连因长刀一指,嘶吼道。
    “谁敢上前!”江浔奋力格开一名狼卫。
    “找死!”赫连因跃身,手中弯刀凌空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弧光。
    江浔举起长剑当空一格,被劲力震得吐出一口血沫。
    “住手。”皇帝道。
    他忽然拨开江浔走到阵前,用不见喜怒的语调道:“你就是赫连因?”
    听他报出自己的名字,赫连因无来由地心中一阵狂跳。
    他咬牙狞笑着回应:“皇帝陛下知道外臣的名字,让外臣受宠若惊。”
    “外臣今日来是因为大单于想请陛下就在王庭做客,让我来请陛下。”
    “是么。”武帝淡淡道,他的目光里没有温度,仿佛看着一只蝼蚁,“那么,你去给你们的大单于带句话罢。”
    说话间他探出两指拈住了薄利的刀刃,微微侧首带着鉴赏般的目光,指端轻轻刮过刀锋流利的弧度,“就说,朕在这里等他。”
    赫连因抽刀,竟然却纹丝不动!好大的指劲!
    他阴鸷地抬眼看向皇帝,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切仿佛都在皇帝的掌控中。
    眼前这个皇帝,一举一动间都是高不可攀的清贵矜雅,一颦一顾里都是睥睨天下的威仪天成。那漆黑眼睛如幽檀般深不见底,凝视着他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心底的欲望看透。
    赫连因嘴角肌肉抽搐着,握紧手中的刀,刀柄的花纹都绞进手掌里,一字一顿道:“陛下的话,外臣记住了。”
    “甚好,”皇帝优雅地一笑,轻飘飘收回手。
    赫连因竟因为抽刀的惯性,倒退了几步。
    他自觉失了颜面,狠戾道:“但是陛下这话,还是亲自跟大单于说吧!”
    说罢挥刀一指,“勇士们,杀!”
    一众如狼似虎的骁狼卫如洪水般涌上前,江浔正要率一众金吾卫拼死护驾,就在这时,谷中隐隐传来了滚滚闷雷声。
    赫连因心中猛沉,他太熟悉那种声音了,那是无数马蹄踏过大地的震响。
    他惊回首望去,就见瞿钢率数千锐士从斜后方掩杀而来。
    “瞿钢,你果然是诈降!”赫连因切齿道。
    瞿钢冷道:“赫连因,王庭已被拿下,你已是丧家之犬,还不投降!”
    赫连因心中猛震。王庭失守了?
    但他现在没有工夫辨别这条消息的真伪,
    目前他都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勇士们,别听他这个叛贼胡说,冲!杀出去!”
    数千骁狼卫和瞿钢麾下的锐士混战在一起。
    另一边,皇帝已心中了然。
    好一个萧暥!来得真是时候!
    他把这临危救驾之功给了瞿钢他们!
    如此一来,当初瞿钢叛逃北狄,那就不是叛逃,而是受命潜伏诈降。这一波操作是彻底把瞿钢他们和麾下锐士摘地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混乱的刀光剑影,皇帝明白过来了,萧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北狄谈判,甚至这场盟会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仅如此,为了钓乌赫这条大鱼,他竟然还拿皇帝当诱饵,谁给他的胆子!
    武帝知道萧暥生于幕天席地间,长于乱世洪流里,连对皇权少得可怜的那一点尊重都来自于公侯府的教导。他本就是胆大妄为的人。如果不是年幼时被魏淙收养,当乱世洪流席卷天下的时候,谁知道他会不会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萧暥说得出,也做得到。
    这个人即使将他揉碎了吞入肚中,他也能给你兴风作浪,翻江倒海!
    想到这里,皇帝又郁愤又懊恼。但郁闷之余却又更加勾起心底暗暗的亢奋和征服欲,恨不能立即把人抓回来,狠狠地收拾一顿!
    弋阳山口
    在经历了一场快战后,萧暥率军击败穆硕余部,并生擒车胡儿。
    此时已近正午,萧暥登上山崖,往下望去,只见山口阔广,道路平坦,两侧峭壁陡立,高数十丈的山崖仿佛当空垂下的巨刃。站在山崖上,自山谷中刮来凛冽的朔风卷起乱雪迎面扑来,竟将一片马背上的毡垫掀上半空。
    这里是从驰狼谷去往王庭的必经之路。
    约摸等了小半个时辰,风雪中隐隐传来了战马的嘶鸣。
    果然,赫连因得知王庭被袭无心再战,拼命杀出一条路来,率军回援王庭。
    萧暥站在风雪中,望向谷底黑压压一片逐渐聚拢成一道长龙的北狄军队,缓缓地举起右臂。
    等候于山崖上的弓弩手弓弦张满,密集的箭镞瞄准了狭长的山谷。
    就在千钧一发时,赫连因忽然在谷口勒住了马缰。
    他警觉地抬头仰望四周地形,随即下马,手抓起一块积雪捻了捻,又在雪地里迅速搜索了片刻,忽然翻身跃上马背,大喝一声,“传令,后对改前队,撤!”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立即想到刚才他们进入峡谷前和穆硕的属下车胡儿在此一战,战后,大雪还来不及完全掩盖战争的痕迹!
    没想就这么点蛛丝马迹,便能让赫连因得出这里有伏兵的结论,这个人果然谨慎!
    眼看着赫连因率部已经纵马向峡谷已北广袤的平原奔去,数千铁骑顷刻间就要如流沙散去。
    云越急道:“主公,追吗?”
    萧暥摇头,追不上。
    山崖高数十丈,等到他们驰马下山,赫连因早就率队消失在原野上了。
    “弓箭”他沉声道。
    云越心中猛震,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微小跃动的目标,简直就像隔空射取一只蚊蝇一般。
    这需要多强的臂力,多精准的眼力?
    他担忧地看向风雪中萧暥苍白的容色,瘦削的身形。
    而且峡谷间风力太大,普通的弓箭根本不行。
    “破甲箭,天狼弓。”萧暥道。
    破甲箭有食指粗,天狼弓则是用龙骨神木打造,硬比铜铁,开弓至少需有五石之力。射程极远,可射月摘星,故而得名。
    可是他现在还拉得开那么强的弓吗?云越忧心忡忡看向那清寒料峭的身形,咬了咬薄唇,想说什么,终究没吱声。
    萧暥站在山巅,风卷起雪花纷纷扑来,风雪中他弯弓搭箭,随着弓弦绷开如满月,他微微偏首,锋利的箭镞追随着千军万马间那跃动的一点人影缓缓移动。
    大雪扑面,他的眉梢鬓角都是乱雪,脸容苍俊,唇色薄如寒冰,脊背线条刚劲峭拔。
    但那万军从中的一点人影实在太渺小。
    云越注意到风雪中长时间瞄准使得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勾弦的手指勒得生疼,虚汗已经浸透了战袍后背。
    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赫连因纵马回头的刹那,萧暥瞳孔间精光乍现,手指轻轻一放,破甲箭如一道长虹贯出,穿越峡谷呼啸而去。
    赫连因猛然见眼前一道寒光射来,颈间一凉,一股劲力穿透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坐下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翻滚下马背倒在了雪地里,喉间贯穿着一支长箭,尾翼的白翎在风雪中尤自震颤。
    见主将倒地,周围的北狄军队顿时做鸟兽散。
    此役,王庭主力被歼,乌赫被擒,赫连因、穆硕被杀,大仇已报,后患已除。
    从此,中原无忧。
    萧暥忽然感到心头一松,浑身的疲惫便如潮水涌了上来,他刚想以巨弓擎地勉力支撑,可冻僵的手中天狼弓已颓然落下。
    “主公!”云越一把上前抱住了他。
    晶莹的雪花落在他垂落的长睫上,他终是倒在了云越怀里。
    当天,陈英率军扫荡了北狄残部,到了傍晚,大军驻扎在北狄王庭。
    维丹战战兢兢坐在单于王座上,武帝简单地宣布他为将来的大单于后,便快步出帐,问陈英道:“萧暥还没回来?”
    陈英躬身道:“末将不知。”
    皇帝眉头紧蹙,莫非趁机跑了?
    “找!派出羽林,给朕去找!”
    “是!”
    萧暥昏睡了整整三天。
    纪夫子搭着腕脉愁眉不展:“风雪严寒,更兼心力尽瘁,以往全凭将军意志支撑,一旦心愿已了,平时被他强压下去的伤病寒毒就一并席卷而来,怕已是药石难医啊。”
    “那我带他去青帝城,那里温暖!”云越抹了把眼睛,红着眼眶道。
    纪夫子摇头,“萧将军的身体经不起车马颠簸了。”
    ……
    不去青帝城,可以留在草原。春来雪融,天气和暖,青绿原野上到处都是潺潺溪水。
    云越选在一片宁静的湖边搭建了毡帐,种上了花草菜蔬,还养了几头羊,每天让萧暥喝上新鲜的羊奶。
    日子平静如流水,萧暥渐渐忘记了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也忘记了那些暗流汹涌的过往。
    草原很好,他不想再回京城,不想再回那龙争虎斗之地。
    这里虽不比江南烟雨杏花,但也有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乐趣。
    转眼就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春和景明,湖边波澜不惊。
    草原民风豪放,不少青年男女在湖边约会,在湖水间嬉戏,放歌。
    在中原,这时正是百花节。
    云越在毡房边种的芍药也开了,花团锦簇。
    萧暥躺在靠榻上闻着花香,晒着太阳。三五个孩子围着他,听他讲故事。
    他淡望着白云悠悠的蓝天,闲说起那些金戈铁马的往事,仿佛风一吹,就吹散了。
    “哥哥,你在看什么?”一个孩子问。
    “大雁。”他仰头轻轻道,“回来了。”
    “我知道,春来大雁北归!”
    “它们是从江南来的吗?”
    “也许吧。”
    “江南远吗?”
    “远。”
    “江南有什么?”
    “有青青荠麦,灼灼桃花,”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想着,“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十年旧约如梦……
    云越喂了马劈了柴浇完菜,一身的汗,在湖边提了桶水,去毡房后冲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裳。
    萧暥总是笑话他脸皮薄放不开,草原风俗豪放,不论男女都在湖水里洗浴,以天为穹庐,以地为汤池,还放言,如果换是以往,他就到湖边洗凉水澡,说不定还有热情奔放的草原姑娘看上他。
    说得云越脸红心跳,都不敢看他眼神。
    茶炉微沸声打断了云越的思绪,他倒了热腾腾的奶茶,配上香甜的糕点,见帐篷边芍药怒放,又忍不住悄悄摘取一支,似不经意般放在盛茶点的漆盘里作为点缀。
    以寄春色芳华,以许暗藏情思。
    他托着漆盘向湖边走去,心中颇有些忐忑,花还没送出去,两颊已悄然浮上红霞。
    也不知道主公看不看得出来?
    “哥哥,哥哥……”一个孩子摇着萧暥的手,“故事还没讲完。”
    湖畔云霞漫天,他娴静地垂着如羽长睫,湖岸吹来的微风拂动他鬓角的发。
    不远处传来青年男女的对歌声……
    云越平静地把漆盘放在靠榻边,“哥哥累了,睡着了,你们回去吧。”
    他轻声说,像是怕吵到他休息。又将盘子里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送走了孩子们,湖边已是斜阳悠悠。
    云越静静地在他身边蹲下身,握住他已冰冷的手,低下头,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我在这里,年年陪你看北雁南归。”
    大帐中,皇帝眼底渗着血丝,用力攥紧拳,仍无可挽回那凄艳的靡荼花在掌中迅速枯萎凋零化烟扬尘。
    他指节紧绷经脉凸起,想要拼尽全力抓紧什么。但执掌天下的手,终留不住世间最倾艳的花。
    日暮稀薄的夕光下,坐拥四海,君临天下都不过是一时错觉。自始至终,他还是那个宫墙琉瓦下杏花疏影间,追逐着那人脚步的少年。
    只是倾尽一生,他都永远追不上那人的脚步了。
    风中隐隐回响着铮铮琴音。如号角齐鸣,如铿锵战歌。
    一曲绝响,花落人亡。在苍莽无际的草原上,他永守帝国的边陲。
    皇帝不知道萧暥归葬何处,便开始南征北战——只要是那人马蹄踏过之处,皆是大雍疆土。
    此后十年,大漠南北千里草场全部纳入大雍版图,武帝迁徙百万人戍边。尤其是要求京中田产超过千亩以上的豪强们,统统举家搬到新建的沧州城去。
    他喜欢热闹,就让他们都去陪他。让塞北也热热闹闹的犹如京城。
    ……
    三十年后,云越已经两鬓霜华,他依旧住在草原。
    没有胡马叩边,没有衣冠南渡。
    中原稳固,山河安宁,而他守着他,白头偕老。
    此生心愿足矣。
    这一世最后,云越终于带他走了,再没有人找得到他,这是他和那人的秘密。
    直到又二十年后,一个须发如雪的老人到来。
    那一夜,从来不喝酒的他跟云越喝了一宿,草原的马奶酒浓烈粗犷,而他们都老了。
    斯年往事梦魂休。
    ……
    魏瑄沉默地看着。
    毡帐中,坐在炉前的老人苍颜皓首,火光照出他深刻的脸容,一双眼睛孤沉寒寂,唯有在提到那人的名字时,那黯淡混浊的眸子里闪出晶莹的光,温暖又明亮。
    “我找了他五十年,带我去看看他罢。”破晓时分,他轻轻请求云越道。
    他一生从没有求过什么人。
    长夜已尽,清早的曦光洒向春草离离的山坡,照着他孤独伫立的背影,晨风拂起白发如雪乱。
    这一世最终,隔着萋萋芳草,他与他白首相聚。
    魏瑄心头阵阵抽痛,喉中就像堵着个血块。
    有些人爱得沉默,有些人爱得炽烈。魏西陵的爱如江河广阔,而武帝的爱却如燎原的野火,最终焚尽了一切,只留下记忆的灰烬。
    如果他将来注定要因爱而疯狂,不如以身为燃料,焚尽这燎天的野火。
    发疯或者死?也许贺紫湄阴差阳错地提醒了他。
    如果他现在死了,就不会再伤害萧暥了吧?
    “阿季,阿季!醒醒!”萧暥握住他的手回头紧张道,“先生,他身上烫得厉害!”
    谢映之搭手一把脉,心中暗惊,脉象混乱,血流如沸,魏瑄这是要自爆一身修为了!
    “小宇,扶他起来。”谢映之说着一手掀开他的衣衫。
    就见光洁的肌肤之下,经脉凸起肌肉抽动,血液宛如汹涌的岩流,局部的皮肤已经被灼焦,裂出暗黑的纹路,仿佛他整个人会随之四分五裂血肉横飞,看得萧暥惊心动魄。
    谢映之快速封住魏瑄身上几处大穴,然后手指轻点在他眉心隐现的焰芒处,指尖凝起如冰灵寒雾般的微光。清濡纯净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极力压制着魏瑄体内自爆的玄火。
    兰溪大营,薄暮时分
    “主公,城门都快关了,还要进城啊?”刘武道,
    魏西陵径自向帐门走去,“你不用去,留守营寨。”
    “但谢先生让你们避嫌。”
    “还有你和那个萧,每次在一起都看着腻歪,容易让人乱想。”
    魏西陵脚步一顿,“想什么?”
    刘武大咧咧道,“兄弟啊!”
    魏西陵冷看了他一眼,掀开帐门。
    “主公,我这两天眼皮老是跳。江州不会出什么事吧?”
    永安城,平阳里。
    暮食时分,昏黄的风灯照着墙角花木葳蕤,幽静的庭院里,偶尔有几片落叶从檐上飘落。
    曹满在花厅里喝着酒听着小曲,夜风穿堂而过时,带进一缕幽凉沁人的暗香,曹满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唤道:“孙宝,把门关了。”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他不悦地站起身,走向门口的侍卫,“孙宝,本公跟你说话。”
    他用力拍了下侍卫的肩膀,侍卫脑袋忽然诡异地歪到一边,身子一晃直挺挺翻倒在地。
    瑶华宫
    贺紫湄心不在焉侍奉了皇帝晚膳,就点燃了照影香,把皇帝放倒后,自己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刚走出宫门,就被郢青遥一把拦住。
    “紫湄,宫门都快下钥了,你要去哪里?”
    “阿姐,我大意了,”贺紫湄咬着懊恼道,“魏瑄那小子看出了我身份。”
    郢青遥一惊,“他知道你身份了?”
    “他若不死,我总归不能放心。”贺紫湄发狠道,说着转身就走,“他们想不到我会折返。”
    “站住!”郢青遥道,“寒狱戒备森严,你怎么杀他?”
    “用秘术!”
    “如果谢先生在呢?”
    贺紫湄脚步一顿,她急中生乱,这点倒是没想到。
    她秘术修为平平,偷袭也许还能得手,但若谢映之在,那她简直自投罗网。
    “但那小子若醒来告诉谢映之我的身份,也是死路一条!”
    郢青遥闻言秀眉紧凝,向来果决的她罕见露出矛盾之色:“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贺紫湄急道:“阿姐快讲。”
    郢青遥轻声附耳。
    “阿姐不愧铁鹞卫,手段果然比我多!”贺紫湄喜上眉梢。
    郢青遥却叹道,“晋王与你我并无仇怨,不该害他,此番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320:48:13~2022-03-2323:1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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