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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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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知道琴有然不愿多言,亦没再追问。
    他只是费尽心思从宫外请人制了新琴赠与琴有然。
    一切尽在不言中……
    琴有然抚琴时总是郁郁不乐,侍卫也说,琴声中少了韵致。
    原来制琴的木头大有讲究,唯有用故地产的桐木方可弹出往昔的韵味。没了家乡的桐木,也就弹不出家乡的曲。砸坏的桐木琴早已不在,侍卫想尽办法托人从故地运来桐木,这才又赶制出一把桐木琴。
    交到琴有然手中时,一向清冷如谪仙的他也泛起温柔的笑意……
    这天天色已晚,窗外小雨淋漓密集,琴有然看着屋内昏黄摇曳的烛光,暗自有些失落。
    “今晚雨下得这么大,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谈雅琴听雨声。
    琴有然百无聊赖的谈着琴,颇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不知道,自己一直等着的人已经在门外站了良久。听他奏出一曲曲悲欢与寂寥……
    正弹到一半时,琴有然忽然瞥见了窗户上映射的一抹影子。在摇曳跳跃的烛光下,那影子似乎也活跃了起来。
    琴有然微微一笑,手中琴声落下。
    门外的侍卫轻笑,知道琴有然已经发现了他,便推门而入。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没想到你却还是如约而至了。”
    琴有然看着满身衣裳都湿透了却还抬头冲他浅笑的侍卫,他浅浅的笑迷乱了他静如止水的心……
    他们长谈至深夜,侍卫这才意犹未尽的准备回去。
    “等等……”琴有然叫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脚步。
    “外面雨大,小心淋病了身体。”琴有然把一件蓑衣披在了他身上。
    望着侍卫渐行渐远的身影,琴有然的目光由温柔变得深邃,近而变得决绝,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死寂……
    而回到宫殿中的侍卫也是彻夜未眠,他总觉得,那样骄傲的琴有然不会甘心屈居于南苑,更何况这还是敌国的宫殿!琴有然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清冷的南苑因为有了侍卫的到来,多了一丝温暖和人气。他们常常是你弹琴我舞剑,这样平淡且安逸的生活在这到处都是勾心斗角的王宫实在不多见。
    这里是他们心中共同的一片净地。
    这日天飘起了雪,两人一时兴起,琴有然一袭白衣在雪下奏琴,侍卫在雪中舞剑。
    他们沉浸于二人的世界,殊不知君王已悄然而至。
    直至一曲终,忽的响起了掌声,两人这才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此处的君王,慌忙下跪行礼。
    侍卫眼中有些一丝惶恐,而琴有然却悄悄攥紧了手中的琴弦。
    这是所有琴弦中最锋利的那根,足以杀死一个人。
    而现在,正好他一个人来这里,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两位爱卿好雅兴,在雪中弹琴舞剑,果真是很有闲情雅致。”
    侍卫小心的答着话,而他则暗中观察着君王的举动,伺机而动。
    “不要……”
    眼尖的侍卫忽然瞥见了他的举动,轻轻摇头,无言的制止了他。
    “琴爱卿,再为朕演奏一曲吧。”
    君王闲适的欣赏着他们雪下奏乐舞剑,殊不知琴有然心中却已是一片纷繁杂乱。
    这日,琴有然的旧伤再次发作,侍卫照常来看他,并悉心熬了药,却被他突然打翻。
    侍卫哼起他们熟悉的那半阙曲,却也被他厉声打断:“以后我的事,你不用管!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琴有然说的决绝而无情,大有与他一刀两断的意思。
    “什么叫你的事我不用管!弑君的罪名,你担待的起吗?”侍卫一眼就看穿了他想干的事。
    琴有然无言,只是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原来月白色的锦衣下已是一片伤痕累累。
    “国破,人受辱。还有什么,是我担待不起的呢?”
    “他死,国乱;你死,我便不能独活。”
    侍卫开口作出最后的挽留,琴有然却把他推出了门外。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二人的心扉……
    是年腊月底,新年将至,又正逢波斯使者前来拜见。宫中一时喜乐融融。
    琴有然就是在宴会正盛时刺杀的君王。
    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因为在他匕首将要触及,君王的佩剑同时也指向了侍卫——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明知道君主并不是真的想杀他,可琴有然硬是不敢赌。君主太过喜怒无常,琴有然怕一不小心就害了他的命……
    弑君是死罪,可侍卫以命相互,在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君主终于答应放了琴有然,把他囚禁在冷宫。
    只不过,他的双手被废,再也弹不出当初的曲调……
    日理万机的君王再也没有提起过琴有然,前朝政务繁杂,后宫美人如云,至于一个心血来潮宠过几日又转头丢在脑后的小小琴师,恐怕他早已忘了有这个人。
    侍卫依旧克尽职责日夜随侍君王左右,他们依旧情如手足无分彼此,只是某日君王开玩笑地提起要为侍卫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夫人时,他会爽朗地笑着推辞掉。
    岁月如流光无声淌过……
    冬至,君王的宠妃诞下一双龙凤呈祥,君王甚喜,大赦天下,被遗忘在冷宫的琴师也得以出宫回乡。
    他背着侍卫费尽心思才制得的桐木琴,孤身步步走远,走出宫闱,走回他日思夜想的故里。曾经痛恨到极点的宫禁呵,真正到了离别时却也有了怅然的不舍。
    蓦然回首间,隐隐听见他静静侍立于君王身侧,轻轻哼起他们最熟悉的那阙曲子。
    那时,君王手中抱着新生的孩子满脸喜气,他对侍卫说,等过了年朕会为你选一位淑女为妻,你们的孩儿若是男儿就做驸马,若是女儿就迎为太子妃,最好也生一对龙凤呈祥。你要永远留在宫中守护朕和朕的妻儿,朕一定不会亏待你。
    君王眼中无上的厚爱与荣耀,于他,于他们却是一场啼笑皆非的错误……
    向来爽朗的侍卫一如既往笑得灿烂如阳光,单膝跪下谢主隆恩。
    而琴有然终老故乡,他捻了悲欢谱作琴曲,端坐茅屋悠然弹起,弦声绕梁间轻轻一叹,才知何谓身不由己。
    只可惜,指下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君恩无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宫闱往事皆如浮生一梦,醒来时除却手头这把桐木琴,什么也没有了。。
    卧病时再没有谁会喂他一勺热粥,下雨时再没有谁会冒冒失失闯进他的房间,然而岁月依旧如流光无声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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